‘朕是不是太過心慈手軟了?’
劉宏才升起這樣的念頭,街角處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令他暫時壓下了這個想法。
乾瘦的身形,髮鬚皆白的蒼老之態,正是太傅陳蕃無疑。
而在他的身後,則正是劉宏派去邀請的蹇碩。
只是不知為何二人皆是步行前來,也難怪會險些過了時間。
“陛下,太傅說宗廟乃是社稷重地,車輿不得靠近百步以內,只能步行前來。皆因臣思慮不夠周全,辦事不夠周全,才會誤了時辰,請陛下責罰。”
聽到蹇碩所解釋的緣由,劉宏才算是徹底打消剛剛升起的殺念。
陳蕃是天下名士不假,自己的確是需要拉攏士人、假意安撫竇武餘黨更不假,可卻不代表只能一味的退步、忍讓。
若是真不識抬舉,自己也絕對會讓其見識一下何為天子之怒。
而對於被邀請作為自己加元服的儀式官這件事,陳蕃的應對還算是合格。
“無妨,此刻正是時候。”
示意蹇碩退下,劉宏主動來到陳蕃身前,以師禮道:
“今日朕加元服,可否請太傅為朕見證加禮?”
太傅作為東漢唯一的上公,本就有天子之師的職責,過去半年內陳蕃也的確親自負責教導劉宏,雖是古板了些,但也算是盡職盡責,執師禮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所託,臣不敢辭。”
陳蕃似乎已經徹底從竇武的倒臺中清醒了過來,恭敬以臣子身份還禮的同時,也是直接答應了這份差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以成厥德。”
緇布冠、皮弁以及玄冕三冠,是為三加之禮。
而後祭祀天地、謁廟告祖,群臣拜賀。
待基本的流程走完,便只剩下了最後兩件事,這場加元服的儀式就徹底完結。
改元大赦,以及親政首詔。
年號方面劉宏暫時沒有太多想法,還是直接依照歷史上的年號,定為熹平,大赦天下也是常態。
當然謀逆是不赦大罪,自不在赦免範圍之內。
至於最後的親政首詔,劉宏卻是暫且壓下,雖已有腹稿,但卻打算等明日正式上朝時再作宣讀。
在正式開始以皇帝身份理政之前,還有一些必要的準備要完成。
就比如,斬草除根!
……
暮日西垂,街上兵馬不在,銅駝街上的死屍、血汙也都已經被掩埋、清理乾淨,雖仍有些血腥氣味,但整體而言,雒陽這座京城帝都還算是迴歸到了往日的安平繁華。
只是,餘波暗流仍在尋常百姓所難以覺察到的地方激盪奔湧。
夜色垂暮,司空府中。
貴為當朝三公,此刻的司空府內卻是一片漆黑,就連正在置宴的廳房之中都是頗為昏黑,僅有幾根小燭提供最低限度的光亮。
就連服侍的下人擺放完菜餚和酒水就被屏退,甚至都未曾見到要宴請的客人。
客人陸陸續續終於到齊,但卻並沒有士人宴飲談風誦賦的雅興,反倒是一個個垂頭喪氣,獨自喝著悶酒。
“嘆氣,嘆氣,你們難道就知道嘆氣了嗎?光憑嘆氣就能夠為大將軍平反昭雪嗎?”
壓抑的氣氛當中,擔任長樂少府的李膺率先坐不住了,用力將酒樽砸在面前桌案上。
李膺既是天下名士,位列所謂的八俊之首,更曾是威著幽並的良將,即便放眼整個士人團體,也算得上是對待宦官最激進、狠厲之人。
桓帝大赦前,有宦人族裔提前得知訊息,奪財犯案,按理來說是要赦免無罪的,可李膺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直接先斬後奏,之後即便面對皇帝本人的質問,也是引經據典毫不相讓,最終也成了黨錮之禍被打壓最嚴重之人,大好前途斷絕,親友同窗更是一起斷絕仕途。
不過,這也讓李膺在士人團體中的聲望愈發崇高,甚至能夠有幸被他親自接見都成了一種殊榮,更有所謂‘得登龍門’之說。
也正是靠著竇武解除黨錮,李膺才能夠被重新啟用,被任命為了長樂少府。
與宴之人皆可謂是竇武的親信,本就心情沉悶,聽到這話之後臉色更是陰翳。
“那我們還能怎麼辦?刺王殺駕還是起兵勤王?”
終於,尚書魏朗忍不住了,痛飲杯中酒,悲慟道:“大將軍都未曾做到的事,我們又豈能完成?”
言罷,竟是落淚。
李膺本想駁斥,見此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自顧倒了一杯酒飲下。
飲酒間,他目光掃過當場,神色一獰,直接將原本積攢的怒氣厲喝而出:
“朱㝢呢?他為何遲遲不來,難不成他打算和大將軍劃清界線,徹底去投靠曹節那些宦官不成?”
在場之人皆是朝中要職,自然清楚步校營地前皇帝退走太傅陳蕃的一番言論,誠有明君之象。
只是,除非是親身經歷,不然任憑誰都不會認為一個僅有十二歲的孩童能有如此胸襟、魄力。
和曹節等宦官徹底結仇的李膺等人更是認定這不過是曹節等宦豎灌輸給皇帝的權宜之計罷了,根本做不得真。
今晚他們自發聚集於此,也正是為了商討如何應對再度掌權的曹節等宦官。
面對李膺的怒喝,在場眾人卻都是無動於衷,依舊是喝著悶酒。
最終還是這場宴會的主人,位列三公,擔任司空的王暢開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元禮(李膺表字)有所不知,朱㝢此人已經攜帶家小棄官而逃了,官署中還遺落了一份大將軍的求援信。”
朱㝢正是那位手握兵權的司隸校尉。
“懦夫!斷脊之犬!”聽聞此言,李膺更是怒不可遏,咒罵不停。
可最終,他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再次端在酒樽,賭氣一般的痛飲。
朱㝢的行徑無異是直接背叛了大將軍,無故棄官更是會遭到朝廷追捕,今後免不了要東躲西藏。
可自己這些人的情況又能好多少?
天子年幼,宦豎掌權,只怕明日上朝在場這些人不僅官職難保,甚至性命都是堪憂。
若是無動於衷,他們又和懦弱而逃的朱㝢又什麼差別呢?
無錯書吧“諸君,我等豈能坐以待斃?”
李膺橫眉而起,神色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