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劉宏所展現出的操弄政治手腕,在場所有人都是不免緊張起來。
哪怕是在劉宏隱晦便是赦免陳球之過,並表達出了繼續重用的打算之後,大多數人依舊還是提心吊膽。
十二歲主導扳倒外戚的皇帝,還精通操弄政治的手段,讓他們意識到了這是一位實權天子,而非心思單純的稚童。
只怕勢必會在朝廷之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好讓朝堂勢力重新洗牌,以培植自己的心腹黨羽,好有一番大作為。
歷來少年掌權的天子,向來都是心高氣高,行事也都莫不如此。
宗正劉寵雖是自問無愧,可鬢角卻還是被不免汗水打溼,他向來直言上諫,只怕官身難保。
可若是委曲求全更改自己做人做官的底線,他卻也如何都做不到。
自己上書辭官是否為更明智、體面的選擇?
內心掙扎之間,劉宏卻是饒有興致的來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傳聞之中的一錢太守?”
只一句話,劉寵便感覺內心通透,再無掙扎之念。
所謂一錢太守,乃是他曾經任職會稽郡守時,由於他簡除苛政,禁察墨吏,令得百姓安樂遠勝從前,因而即將調任入京上雒之時,百姓不捨,皆是自發前來送行,並皆攜財相贈。
盛情難卻,為了不誤車馬行程,劉寵只得是從每人所贈財錢當中取走一枚銅幣,揣在袖中示意已經滿滿當當裝不下了,送行的百姓才肯放他離去。
重提此事,不管皇帝究竟是何打算,但劉寵卻是想起了自己為官的初衷,從來就不是為了什麼功名利祿,而是為了造福天下蒼生。
何惜一死!
“正是為臣,只是不知陛下因何得知此事?”
答話時,劉寵只是略微躬身行禮,態度不卑不亢,頓時便令得周圍人不免替他緊張起來。
竇武新亡,只怕如今天子正是敏感的時候,看誰都像同黨,九卿之首的太常都是深躬大禮,你還這般輕視,豈不是在引火上身嗎?
而這,卻也正是劉寵的目的。
步校營地一番言語,即便是聽旁人轉述劉寵都感覺熱血沸騰,深感天子得位之正,竟是不懼流言。
無錯書吧也因此,讓他對劉宏這位如今的天子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期待,覺得能成為一代明君,令得百姓安居樂業,朝政清明無佞。
方才由於劉宏對陳球的敲山震虎之舉,卻反倒令他有些猶豫,可當重提一錢太守之事之後,他便再無後顧之憂。
若天子有德,那他就要力諫天子親賢臣、遠小人,罷黜宦豎,善待百姓。
而若天子無德,校場之言不過冠冕堂皇欺世之舉,那他就要親自撕破這層偽善的面紗,讓天下黎民免受誆騙、葬於閹黨之手。
“這是你應該和陛下說話的態度嗎?”
劉宏還未有所表示,一直跟隨在身後的曹節卻是直接出聲駁斥。
顯然,他是想以此表現自己會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甚至不惜得罪一位九卿重臣。
劉宏自然對此心知肚明,臉上不動聲色道:“無妨,朕對朝堂尚不熟悉,自該是多與公卿大臣交流才是。”
說完,他這才回答起了劉寵的問題:
“朕尚在河間時,常聞貪官汙吏橫徵暴斂之事,令得百姓無以求活,以致不得不棄家舍業,入山為匪,竟能聚數萬之眾,反又害民,真可謂是民不聊生。”
“自此之後,朕便時常思慮可有根治之法,對愛民如傷的好官更是多加留意,方才得聞會稽郡之事。”
“今日得見其人,果非常人,朕甚器之,希望愛卿今後能夠恪守本心,繼續心懷天下蒼生,為朕效力。”
一番言論,令劉寵如逢知己,抬頭想要更進一步諫言勸說,卻發現劉宏卻已經走向一旁的大司農張奐,只得默默將伸出的手收回。
手雖落寞,可劉寵的臉上卻是如沐春風,神情堅定。
當今天子,果為明君!
劉寵根本沒有遮掩自己想法的打算,剛才更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劉宏自然能夠猜得出他的想法,無外乎是限制乃至直接誅殺干政的曹節等宦官。
可天下弊病,遠非宦官一點,自己又不能直接表明要對天下世家、豪族動手,自然不能讓劉寵這番正確但無用的廢話講出來,自亂陣腳。
“大司農昨晚休息的可好?”
雖然昨晚政變的細節早已傳遍京城,張奐深度參與誅殺竇氏的訊息也不脛而走,不過既然張奐並不想被徹底打上宦黨的標籤,也不想一世清名被毀,劉宏自然是要幫其遮掩一番的。
張奐雖不為仕途而憂慮,可內心卻也異常受煎熬,今日雖沒有被人當面指責些什麼,可只怕今後卻也難以避免,整日都是愁容滿面。
罵名就如同髒水,倒掉之後就再難收回。
但劉宏就像及時雨一般,開口的第一句話就直接切中他此刻最憂慮之事。
雖然僅憑如此遠不能將他徹底從這場喋血政變之中摘離出去,但起碼能讓其他朝廷官員知道自己並非聽命曹節等宦官行事,更沒有真正參與誅殺竇武之事。
從始至終,自己真正做過的唯有勤王保駕而已。
“多謝陛下關心,老臣昨晚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只是老臣年事已高,恐難再為陛下分憂,懇請陛下准許老臣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對於張奐連帶著提出的請求,劉宏自然不會同意,至少正是用人之際的眼下是絕不可能同意的。
“大司農實在過謙了,姜太公七十入仕,廉頗老邁仍然能開滿石強弓,如今國家危難,正是需要賢臣良將的時候,愛卿豈可此時告退。”
張奐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劉宏當然也不會真的答應,往復拉扯三四回之後,張奐才算是暫時放棄了這個念想,沒再繼續提此事。
敲打、拉攏、安撫一套流程走完,一夜未曾閤眼的劉宏也是不免有些疲憊了,身體的勞累尚在其次,為了在這些人精面前扮演好一個皇帝的形象,心神方面才是最累的,每個人都不能鬆懈,每一句話都要提前字斟句酌。
只是,眼下卻遠沒有到能夠鬆懈的程度。
因為今天最重要的大事,也就是加元服的儀式尚未完成。
最適合當禮儀官的人選也遲遲未曾出現。
“朕還是太過心慈手軟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