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面面相覷,不無遲疑。
“怕什麼,明天咱們早點起來,再開啟就是。”
心中本來就有火苗,被溫胡稍稍一點,便形成了燎原之勢,姐妹倆點頭。
但誰也不敢,丹丹說:“小胡了,你鎖行嗎?”
溫胡踮起腳尖,輕輕地上鎖,生怕發出聲響,但好在那條瘋狗一直在亂叫著,外面不管什麼動靜都被犬吠聲蓋住了。
這條狗前生不僅咬傷了溫胡,還把一個同為收廢品的老太太咬死了,可李老頭非但不賠錢,還信誓旦旦說人家是來偷廢品,死了活該。
三人沒敢走遠,只是去了家附近的柿樹林,那裡有個池塘,池塘邊上的蘆葦叢,藏有很多螢火蟲。
丹丹一點不害怕,虎虎生威走在最前面,她喜歡這種自由的空氣。
小河牢牢攥緊溫胡,生怕遇到鬼。
“別怕,世界上要是有鬼的話,我爺爺現在也成了鬼,肯定會保護我們的,我爺爺那麼愛我。”
溫胡在心中苦笑,爺爺愛我,這才是最大的鬼話。
但別說,這招還是蠻有用的。小河不怕了,身體放鬆了不少。
溫胡撥開蘆葦叢,一簇簇螢火蟲像火星子一樣四散,如夢似幻,三人驚呼尖叫。
“你們看過還珠格格嗎?”
“我看過,我看過!”丹丹很激動,看來她很喜歡,“我要是香妃多好!”
“你快跳舞,就當這些螢火蟲是你招過來,比香妃招蝴蝶更好看。”
經由溫胡一提醒,丹丹立刻旋轉起來,模仿電視劇裡香妃翩翩起舞的樣子。
“小河你最喜歡誰?”
溫胡其實是問小河最喜歡還珠格格里那個角色。
“你。”小河靦腆地笑了,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聽到這個回答,溫胡也開心地笑了,像是欣賞一幅畫般看著小河,她在螢火蟲的點綴下更像一個流落人間的小仙子。
“我是小燕子,你是紫薇,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溫胡拉著小河的手和丹丹一起旋轉,忘掉了所有的煩惱。
燦爛的星空之下回蕩起三個小孩的歡聲笑語,她們跑到柿樹林中載歌載舞,唱起了《歌聲與微笑》.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
小孩子很容易困的,一個接一個倚在樹幹上睡著了。
只有溫胡是清醒的,她見姐妹二人沉沉睡去,悄悄地溜走。
她從角落裡拿出煤油燈,畢竟前生和小河當了那麼多年的發小,知道李老頭通常會將煤油燈放哪兒。
溫胡將燈放在狗的旁邊,那隻狗已經瘋了,看到火光,興奮著上躥下跳,將煤油燈弄倒。
火苗不僅點燃了稻草做成的狗窩,還點燃了狗的尾巴。
狗驚恐萬狀,又將火苗帶到一旁的廢紙箱上。
溫胡沒有戀戰,轉身踏入深深的夜色中。
午夜已過,長街上連狗都不叫了,萬籟俱寂,整個世界像極了一座墳墓,她卻一點都不恐懼。
一個經歷過死亡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怕黑暗和兇險。她怕的只有失去。
所以,就算是烈火焚身,也要用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將心愛的人從墳墓中拽出來,僅此而已。
熊熊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溫胡已經回到了樹下,呼呼大睡起來。
丹丹說起了夢話:“爺爺,爺爺,下面疼。奶奶,奶奶,出血了。”
溫胡的睡眠很淺,一點風吹草動便會驚醒。她看向丹丹同小河,兩個人蜷縮在地上,緊緊抱住身體。
她腦海中不由得閃現李奶奶那討好人的笑臉,心想此時此刻她是在掙扎呢,還是已經嚥氣了?
她什麼也沒做,怎麼也該死呢?
不,就是什麼都不做才該死。她的罪過不比她的丈夫輕。但凡不傻,都知道倆個孫女正在遭受什麼樣的毒害,視而不見就等於助紂為虐。
沖天的火光比黎明先到來。
“姐姐,你醒醒,我們家好像著火了!”
小河先醒,她將丹丹叫起來,二人狂奔著往家跑。
火光已經消減,黑煙滾滾,暈得人睜不開眼。街坊鄰居傾巢出動,瘋狂地潑水救火。
“孩子呢?孩子呢?我孩子呢!”
人群中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是灰頭土臉的翠心跪在地上哀嚎。
溫胡這才想起自己漏了這一環,立馬衝到翠心面前。
“媽媽,昨天我們溜出去捉螢火蟲了,你看。”
溫胡將純淨水瓶裡的螢火蟲遞給翠心看,翠心緊緊抱住溫胡,哭得更加猛烈。
“乖乖,你要是,要是…… 媽媽怎麼活…… ”
一旁目瞪口呆的小河和丹丹死死地看著燒得一乾二淨的木門。
那把銅鎖躺在灰燼中。
眾人不勝唏噓:幸虧他們家的房子不挨著任何人家,這麼大的火勢,被殃及就糟了。
又有人擺手:多慮了,他家著火那是因為草房,還點煤油燈。早就勸別省別省,就是不聽,現在人死了,錢也燒完了,圖什麼。
“好人沒好運啊!”眾人一致哀嘆。
我呸,好人。溫胡假裝震驚,但心裡無盡鄙夷。
翠心情緒穩定下來將丹丹和小河拉到一旁,撫慰著二人:“別怕,有大奶奶在,不怕啊。”
火被撲滅,兩具焦乾的屍體被抬出。
丹丹嚇得暈了過去,小河嚎啕大哭,所有人都被她的悲痛欲絕感染,紛紛垂淚。
溫胡心驚:這不是小河哭的方式,她們相交多年,從沒聽過她的哭聲。
她只會沉默地流淚。
難道,小河也是裝的?溫胡儘量不去看小河,也沒有前去安慰,只是任由她哭,任由她做戲。
小河家有親戚,但沒人想領他們回去,怕出什麼閃失擔責任,翠心便把孩子帶走了,和溫衚衕吃同住。
巴掌大的南灣鎮一角竟然辦起了兩處喪事,搞得天上人間都回蕩著經久不衰的哀樂。
小河和丹丹的父母帶著尚在襁褓中的三妹,從常州回來處理後事,千恩萬謝過翠心後,把丹丹兩姐妹帶去了同族三大爺家暫住。
溫胡兩天沒見小河有點放心不下,溜出家門去探望她。
無錯書吧“結紮吧。”小河的父親吸了三根菸,終於下了決心。
“你不想要兒子了?”
小河的母親正給孩子餵奶,聽到這三個字,身體抽搐了一下。
“不生了,再生的話,就得傾家蕩產了。”
“但…… ”
見小溫胡趴在門口,夫妻二人終結這個話題。
“小河在嗎?”
聽到溫胡的聲音,小河從屋裡跑了出來,眼角依然掛著淚水。
二人站在槐樹下相顧無言,良久,小河才打破沉默。
“小胡了,等會我就同姐姐要走了。沒辦法和你做朋友了。”
溫胡猜到了,咧嘴一笑:“走了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小河,做不做朋友不重要,只要你平安活著,就算天各一方,我也很滿足。
溫胡想起前世她跳河自盡的畫面淚水奪眶而出,如果上一次我也救了你多好。
小河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銅鎖,塞給溫胡。
“謝謝你。”
溫胡恍然大悟,小河什麼都知道,或許她當時根本就沒有睡著。
“你會怕我嗎?”
小河搖搖頭,豆大的淚珠再次一顆顆砸落,就像斷線的珍珠。
“你等著,我去買糖葫蘆給你吃。”
前生小河說過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糖葫蘆,亮晶晶紅彤彤,就像大紅色的星星,可她沒錢,只能看別人吃。
溫胡將銅鎖塞進口袋,小跑著前往集市。
原來她註定是要從我生命中離開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溫胡邊跑邊抹去眼淚。
糖葫蘆買來了,一輛車迎面而來,溫胡閃到路邊,擔心揚起的塵土會將裸露的糖葫蘆弄髒,她立馬背過身去,把糖葫蘆護在胸前。
小河不見了,槐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一個肥胖的大媽在門口的菜園子種菜,見溫胡拿著糖葫蘆左顧右盼,便好心嚷道:“你找李家的那兩娃是吧?”
溫胡點點頭,所有人都知道小河和丹丹不姓江也不姓許。
“剛走,就剛才那輛麵包車,你沒瞅見啊?”
糖葫蘆從溫胡的手中滑落,掉進土裡,沾滿了灰塵,招來了螞蟻。
溫胡面無表情,沒有彎腰去撿,安靜地往家裡走去,踏上小河來時的路。
她的耳畔似乎迴盪起那首歡快的歌謠: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