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古薰兒再次來到雲嵐宗後山時，已是小醫仙正式成為林家一員半月之後。
不過這次，她是帶著古族的訊息來的。
魂殿近期的活動越發頻繁，臨近西北大陸的幾個偏僻城池都出現了整城生靈魂魄被抽乾的慘案。
古族內部判斷，魂族恐怕在籌備什麼大動作。
父親古元讓她來提醒林青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
穿過熟悉的防禦陣法，薰兒輕車熟路地走向那處院落。
還未進門，便聽見院內傳來的歡笑聲——孩子們清脆的童音，女子溫柔的應答，還有紫妍那標誌性的大嗓門。
“再高一點！青鱗姐姐再推高一點！”
“小昊別亂跑……哎呀！”
聽著這些聲音，薰兒唇角不自覺浮起笑意。
每次來到這裡，那層身為古族千金的距離感就會自然鬆動。
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裙襬，抬手輕叩院門。
開門的是雲韻。
“薰兒小姐來了。”雲韻露出溫婉的笑容，“快請進。”
“雲韻姐不必客氣，叫我薰兒就好。”
薰兒已經說了很多次，但云韻在禮數上總是周全。
她邁步進門，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院子。
孩子們在樹下的鞦韆旁嬉戲，青鱗正小心地護著他們。
彩曦坐在石桌旁，手裡正捧著一串靈果。
彩鱗則站在屋簷下，抱著手臂看孩子們玩耍，神情是薰兒從未在其他場合見過的柔和。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藥圃邊那個彎腰打理藥材的身影上。
是小醫仙。
薰兒微微一怔。
那女子今日穿了件水綠色的襦裙，長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綰起，側臉線條溫柔。
她正輕聲對蹲在身邊的小青檀說著什麼，手指捻起一片藥葉，放在孩子鼻尖。
小青檀皺著鼻子嗅了嗅，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奶聲奶氣地說：“是清心草！安神的！”
小醫仙笑了。
那不是薰兒記憶中那種總是帶著淡淡距離感的淺笑。
而是眉眼完全舒展開來，唇角上揚出明媚的笑容。
陽光落在她臉上，連睫毛都染著金輝，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從內而外的幸福光暈。
薰兒站在原地，一時間竟忘了移開視線。
“小醫仙妹妹前些日子正式與夫君成禮了。”雲韻的聲音在身旁輕輕響起，帶著欣慰，“如今是我們家裡名正言順的四妹。”
薰兒回過神，轉頭看向雲韻。
無錯書吧雲韻的眼神平和溫柔，像是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家事。
“原來如此。”薰兒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臉上適時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那真是要恭喜小醫仙姑娘了。”
她說話時，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藥圃邊。
小醫仙已經直起身，牽著青檀的手朝這邊走來。
看到薰兒，她臉上笑意未褪，自然地點頭致意：“薰兒小姐。”
“該改口叫林夫人了。”薰兒笑著說，語氣輕鬆，袖中的手指卻無意識地蜷了蜷。
小醫仙臉微紅，卻也沒否認，只輕聲道：“還是叫我小醫仙吧，大家都習慣了。”
孩子們看到薰兒，呼啦一下圍了過來。
林青檀像個小大人似的行禮：“薰兒姑姑好。”
語嫣語涵也跟著學，奶聲奶氣地問好。
小林昊跌跌撞撞跑過來，一把抱住薰兒的腿，仰著小臉笑。
薰兒蹲下身，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頭，從隨身香囊裡取出幾枚散發著清香的古族特製糖果分給他們。
孩子們歡呼著接過，連聲道謝。
“每次來都讓你破費。”雲韻歉意道。
“不過是些小玩意。”薰兒站起身，目光在院中又轉了一圈，“林青大哥不在？”
“夫君在書房，說是在研究新得的陣法殘卷。”雲韻道，“薰兒小姐若有要事，我讓人去通傳。”
“不必打擾林青大哥。”薰兒搖頭，“其實這次來，主要是替父親傳幾句話。關於魂殿最近的動向。”
聽到“魂殿”二字，院中的氣氛微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
彩鱗從屋簷下走了過來，彩曦也放下手中的靈果。
連小醫仙臉上的笑意都收斂了幾分，將青檀輕輕往身邊攏了攏。
雲韻神色肅然：“請屋裡說話。”
一行人進了正廳，雲韻屏退侍從，親手佈下隔音結界。
薰兒將古族探查到的情報詳細道來——那幾個被屠城的方位，魂魄被抽取的痕跡特徵，古族長老們對魂族可能目標的幾種推測。
“父親讓我轉告，魂族此次動作規模非同小可，恐怕所圖極大。
林青大哥這邊若是需要古族協助，隨時可以開口。”
薰兒說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掠過廳中眾人。
雲韻眉頭微蹙，顯然在消化這些資訊。
彩鱗冷哼一聲，眼中閃過凌厲之色。
彩曦則面露擔憂，下意識地看向小醫仙。
而小醫仙靜靜坐在那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那枚溫潤的靈玉戒指，眼神沉靜，並無慌亂。
看到小醫仙的微動作，薰兒心中微動。
她記得以前的小醫仙，聽到這類訊息時，眼中總會掠過一絲不安與憂懼。
那是獨行之人對動盪時局本能的警惕。而現在……
“多謝古元族長提醒，也多謝薰兒小姐專程跑這一趟。”雲韻鄭重道。
“等夫君出來，我們會立刻將訊息轉告。至於協助，暫時還不需要，雲嵐宗與林家，自有應對之法。”
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
那是背後有依靠、有退路的人才有的從容。
薰兒點頭：“若有變故，隨時聯絡。”
正事說完，廳內氣氛稍緩。
彩曦重新露出笑容，起身道：“你們聊，我去看看孩子們，別把糖全吃完了。”說著便往外走。
彩鱗也站起身：“我去後山巡查一圈陣法。”她對薰兒略一頷首，轉身離去。
廳內只剩下雲韻、小醫仙和薰兒三人。
雲韻重新給薰兒斟了茶，語氣恢復平時的溫和：“薰兒小姐這次能在雲嵐宗多住幾日嗎？孩子們總唸叨你呢。”
“怕是要辜負孩子們的好意了。”薰兒歉意道，“族中還有事務，明日便得啟程返回。”
“如此匆忙。”雲韻有些遺憾，隨即看向小醫仙，“對了，妹妹前幾日不是新配了一批安神的香囊？薰兒小姐常在外奔波，備上一個或許有用。”
小醫仙聞言，點頭起身：“我去拿。”
待小醫仙離開正廳，雲韻才看向薰兒，輕聲道：“方才說到魂殿之事，薰兒小姐回去後，也請務必提醒古元族長，一切小心。魂族行事越來越沒有底線了。”
“我明白。”薰兒應道。她頓了頓，像是隨口問起，“小醫仙姑娘，如今看起來氣色極好。”
雲韻臉上浮起真心的笑意：“是啊。成了親，心裡踏實了，人也跟著開朗不少。你是沒見著，現在孩子們都愛黏著她，一口一個‘孃親’叫得甜極了。”
薰兒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臉上笑容不變：“那真好。小醫仙姑娘溫柔善良，理應得此福報。”
“夫君也常說，能得小醫仙為妻，也是他的幸運。”雲韻說著，目光柔和。
“這個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離不開她們每一個人的付出。有時候我看著，都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薰兒安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正廳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出菱形的光斑。
她能聽見遠處孩子們隱約的嬉笑聲，風吹過院中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廚房方向傳來的切菜聲。
一切都很安寧，安寧得讓人心生貪戀。
小醫仙很快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素雅的淺青色香囊，遞給薰兒。
“裡面是清心草、寧神花配了幾味溫和的靈植，尋常佩在身上便有安神靜氣之效。若是遇到穢氣或毒瘴，將香囊置於鼻前，也能抵擋一二。”
薰兒接過，香囊觸手溫潤，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心靜的草木清香。她抬頭看向小醫仙，認真道：“多謝。這禮物很貼心。”
小醫仙微笑：“薰兒小姐喜歡就好。”
三人又閒聊了片刻，多是關於孩子們近期的趣事，或是大陸上一些無關緊要的傳聞。
薰兒說話時，目光總是不經意地掠過小醫仙。
她注意到，小醫仙坐姿依舊端正，但肩膀是放鬆的。
她說話時，會自然地將垂落的髮絲別到耳後，露出無名指上那枚戒指。
她偶爾看向雲韻，眼神裡是全然的信任與親近。
當說到某個孩子調皮搗蛋時，她會和雲韻相視一笑，那笑容裡有種共享秘密的默契。
那是真正融入一個家庭後，成為其中一部分的人才會有的神態。
薰兒端起茶杯，藉著飲茶的動作掩去眼底一瞬間的恍惚。
她想起古族那龐大而森嚴的宮殿，想起那些恭敬卻疏離的族人，想起父親深沉難測的目光，想起自己肩上那份與生俱來的責任。
她擁有太多，地位、天賦、資源……可此刻坐在這間樸素的正廳裡，看著眼前這兩個女子之間無需言說的溫情，她忽然感到一種陌生的刺痛。
不過，這不是嫉妒，她古薰兒不至於那般狹隘。
那是，羨慕嗎？
羨慕她們可以這樣坦然地擁有彼此，擁有那個願意為她們撐起一方天地的人。
羨慕這份觸手可及、實實在在的溫暖。
“薰兒小姐？”雲韻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薰兒放下茶杯，笑容無懈可擊：“抱歉，剛才走神了。雲韻姐說到哪兒了？”
“我說，若是薰兒小姐不急著走，中午便留下來用膳吧。夫君應該也快出來了。”
薰兒本想婉拒，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便叨擾了。”
午膳時分，林青果然從書房出來了。
見到薰兒，他並不意外，顯然已透過陣法感知到她的到來。
“薰兒來了。”他自然地打招呼，在主位坐下，“古元族長那邊有訊息？”
對此，薰兒將魂殿之事又說了一遍。
林青聽完，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幾下，神色平靜：“知道了，替我謝過古元族長。”
沒有多餘的情緒，沒有驚慌或憤怒，彷彿只是聽到一件預料之中的事。
那種絕對的沉穩，讓薰兒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和她認識的所有年輕天才都不同。
他經歷過更復雜的東西，擁有更深厚的底牌。
“林青大哥心裡有數便好。”薰兒道。
林青點頭，轉而看向小醫仙：“仙兒，孩子們今日的藥浴可準備好了？”
薰兒注意到那個稱呼——“仙兒”。自然而親暱。
小醫仙輕聲應道：“都配好了，飯後半個時辰便能開始。”
“辛苦你了。”
“應該的。”
對話平常至極，卻透著一種經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
薰兒垂下眼，安靜地用餐。
用膳後，孩子們被帶去午睡，薰兒也該告辭了。
雲韻、小醫仙送她到院門口。
林青站在她們身後，對薰兒道：“路上小心，若古族那邊需要支援，也可隨時開口。”
“我會轉告父親。”薰兒行禮，“諸位，告辭。”
她轉身，沿著山道往下走。
當她走出很遠後，還是忍不住回了一次頭。
那座被陣法籠罩的院落，在午後陽光下靜謐安寧。
她隱約看見，林青正伸手，極其自然地替小醫仙將一縷被風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
小醫仙仰頭對他笑了笑，說了句什麼。
然後兩人並肩走回院內，身影消失在門後。
薰兒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此時，清冷的山風吹起她的長髮和裙襬。
她握緊了手中那個素雅的香囊，草木清香縈繞鼻尖。
最終，她轉身，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步伐依舊優雅從容，屬於古族千金的姿態沒有絲毫紊亂。
只是無人看見的袖中，那蜷起的手指，許久都沒有鬆開。
回到古族在西北地域的臨時駐地時，已是黃昏。
凌影無聲地出現在她身後，躬身彙報：“小姐，魂殿在東南方向又有新的動靜，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薰兒站在窗前，望著天邊漸沉的落日，半晌才開口：“繼續盯著。另外，加派人手，暗中保護雲嵐宗。
不，不要靠得太近，只需留意是否有魂殿高層接近那一帶。”
凌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沒多問：“是。”
他退下後，薰兒獨自在窗前站了很久。
她想起小醫仙那個明媚的笑容，想起雲韻說起“我們家”時溫柔而篤定的語氣，想起院子裡孩子們毫無陰霾的嬉鬧聲。
然後她想起父親的話：“薰兒，你是古族未來的希望。你的婚姻，你的選擇，都必須以族群利益為重。”
窗外，最後一縷餘暉沉入群山。
薰兒輕輕吐出一口氣，從懷中取出那個淺青色香囊，放在鼻前。
清心寧神的草木香氣瀰漫開來，讓她緊繃了一整天的心神稍稍鬆弛。
她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沉靜。
所有的恍惚、細微的刺痛、那些不該有的貪戀，都被妥帖地收斂起來，壓在心底最深處。
她是古薰兒，古族千年不遇的神品血脈擁有者，註定要站在大陸巔峰，引領族群前行的繼承人。
有些風景，看看就好。
有些溫暖，知道這世上存在，便夠了。
她將香囊仔細收進貼身的內袋，轉身，走向書房。
桌上還有堆積如山的卷宗需要處理，有無數決策等著她做出。
步伐堅定，背影挺直。
只是那縈繞不散的草木清香，會在某個夜深人靜的瞬間，悄然提醒她——
這世上，還有那樣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