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六個小時,然後白天再在工作間隙找到加起來兩個小時多一點的睡眠時間……這樣聽起來確實科學很多。
就是工作強度有點高,或許沒法維持太多時間。
翁娉婷卻冷不丁道:“有可能只是工作不夠多呢?如果繼續給他加擔子,說不定他真的會把晚上的六個小時睡眠時間進一步縮短,甚至取消,僅僅靠著工作間隙的休息恢復精力,徹底變成【多相睡眠】……”
白慶華看著自己大徒弟的表情逐漸變得驚悚起來。
不過翁娉婷倒也不是什麼真的路燈掛件,提出這個猜想也只是單純從科研的角度出發。
就算是想要探索南祝仁的生理極限,那也是要在嚴格的實驗室環境下,以此控制所有的無關變數;這樣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也能夠及時叫停實驗過程,並且介入。
話雖如此,但是翁娉婷的眼神已經變得興趣盎然起來了。
白慶華和重暉一時間都不敢說話,匆匆整理好今天收集過來的資料,急忙回房間乖乖睡覺去了。
第二天,重暉的資訊收集比較順利,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就給最後一位救援隊員做完了訪談。
就在他中午和翁娉婷他們碰頭的時候,南祝仁也出現了。
要知道,前幾天的時間裡面,南祝仁基本上只有早晨和晚上出現一次,剩餘時間不是做心理干預就是在做心理干預的路上。
而南祝仁此刻出現的理由也很簡單——
……
“你是說,白慶華組的南祝仁,把所有的檔案來訪都做完了?”
姬教授看著自己的學生,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他面前被派去做檔案來訪的學生精神恍惚,似乎三觀遭到了不輕的衝擊。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按照你們前幾天報告給我的數量,南祝仁如果現在做完他的檔案來訪,相當於平均每天要做十個干預!”
姬教授看著這個自己記不住名字的外門弟子,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招了什麼垃圾進來,以至於做出這麼離譜的報告。
就算是姬教授不通心理諮詢,也知道“十個心理干預”這個數字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這種不心理學、甚至都不科學了的東西,居然不分辨真偽就過來跟自己報告了嗎?
然而,學生的回答愈發讓他繃不住:“他做到了……他連著兩天都做了十個干預,昨天更是做了十二個……”
“他不但把自己的做完了,還把我們的搶走了幾個……今天早上我本來計劃想要做三個的,但是做完第一個之後,負責這塊的領導就告訴我沒有來訪了……”
呼哧——呼哧——
劇烈的喘息聲傳來,姬教授回頭看去,是那個有著厚重黑眼圈的徒弟。
那傢伙現在跟被觸發了創傷回憶似的,整個人的狀態變得奇奇怪怪。
不過姬教授沒有多餘的心思理會,他很快又有了猜想:“那個南祝仁是不是都只做了簡單的心理測試,沒有做干預和心理疏導?”
那個被派去做檔案來訪的學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給老師遞上了自己整理的會議記錄。
他們這批去做檔案來訪的諮詢師,每天晚上的時候都會被負責人集中一次開個簡單的總結會議——會議內容是對自己今天一天工作的總結,包括對干預物件的判斷、具體干預手法、以及後續的跟蹤建議。
而這學生早就被姬教授特地吩咐過要關注南祝仁,因此對於南祝仁的報告內容幾乎都是以逐字稿的方式速記下來,每天晚上回來之後又連夜整理成電子版列印出來。
只不過前幾天姬教授對於這件事情都不怎麼關注,所以一直沒有看。
學生解釋道:“昨天晚上開完會之後他又做了兩個干預,還有今天早上應該也做了五個,這些沒有寫進這個報告裡面去。但是其他的……我都記下來了,他做的每一個干預……好像都非常高質量。”
不用這學生提醒,此刻姬教授拿過這份整理出來的電子稿,一邊看著已經一邊把眉頭皺成濃重的“川”字。
一斤膠老師和黑圈老師忍不住探頭過來,一會看看這份報告,一會看看自家老師的表情。
好半天之後,姬教授才終於艱難地擠出一句話:“……這個白慶華,招進組裡的都是什麼人?這——”
他突然想起什麼:“——小焦!”
“到!”一斤膠老師聽見恩師呼喚,下意識一個機靈。
“這個南祝仁是不是今年才考研來著,能不能發個調劑名額招進我們組裡來?”
一斤膠老師一愣:“這個……那個……我發是發了,但是……”
“算了,等這個專案結束之後再說,這個更重要。”姬教授似乎很自信,“咱們學校的平臺比他們好多了!”
如果是昨天,一斤膠老師對於南祝仁還會不以為然,不管黑圈老師再怎麼強調對方的可怕他都只會一笑了之——又不是翁娉婷,怕什麼?
但現在這麼硬的成績放在眼前,一斤膠老師也不得不驚疑不定起來。
這次的專案,似乎真的要不順利了……
姬教授把這迭報告扔在一旁,皺眉思考一會:“收拾東西,準備幹活。今天小焦你留下來給工作人員做培訓,我和其他人一起去找那些【群體癔症】的老人。”
一斤膠老師眨了眨眼,點頭應下。
這倒不是什麼超過他能力範圍的活,經過這麼幾天,心理干預的框架基本已經打下,剩下的就是一些執行層面的事情。
一旁,黑圈老師深吸一口氣,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下那個做檔案來訪的師弟:“南祝仁……昨晚檔案來訪之後幹嘛去了,你知道嗎?”
……
災區臨時兒童活動區。
這裡算是採光最好的一個小房間。
南祝仁靜靜地看著裡面。
今天難得天氣不錯,沒有雨絲,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和斑駁的窗戶,灑在剛剛清理出的空地上。
李玲玲正蹲在地上,耐心地幫一個臉上還掛著淚珠的小女孩重新紮好散亂的辮子。
南祝仁靜靜地站在不遠處觀察了片刻,看著李玲玲輕柔而穩定的動作,以及對方嘴角若有若無的一絲弧度。
雖然說災區的小孩相對於成年人來說較為穩定,但那也是相比較而言的——這裡依舊是充斥著哭鬧和喊叫的。
而不管是多喜歡孩子的人,只要在這種環境中工作一段時間,基本上都會變得煩躁起來。
李玲玲沒有這樣。
她在這個環境中,有一種異常的寧靜感。
直到李玲玲安撫好小女孩,看著她跑向其他夥伴,他才緩步走了過去。
“玲玲。”南祝仁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
李玲玲聞聲轉過頭,看到南祝仁,眼神微微亮了一下,自然地站起身:“南老師。”
“忙完了嗎?方便聊幾句?”南祝仁語氣溫和,帶著商量的口吻。
雖然是疑問句,但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南祝仁前幾天在做檔案來訪之餘一直也有關注李玲玲的工作動向,知道她的工作規律。
“剛忙完。”李玲玲果然點點頭,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細汗。
兩人走到活動區的牆角,和孩子們拉開一個既不會讓他們聽見談話內容、自己兩人又能夠把他們收進眼底的距離。
南祝仁沒有急於開口,而是先給了李玲玲幾秒鐘的沉默。
讓她從剛才與孩子互動的高度投入狀態中慢慢過渡出來。
隨後,南祝仁以一個開放性的、看似隨意的問題開始了對話:“這幾天在兒童區幫忙,感覺怎麼樣?”
李玲玲思考了一下,而是嘗試著描述自己的感受:“一開始…有點擔心,怕自己做不好,也怕…怕看到孩子們害怕的樣子,我自己也會變得難受——”
“——畢竟我的情況,南老師你知道的。”李玲玲笑了笑。
她坦誠了最初的恐懼,這本身就是一個積極的訊號。
“但是,後來我發現——當我忙著給他們講故事、陪他們做遊戲、處理他們因為想家或者害怕而哭鬧的時候……好像就沒那麼多時間去想自己的事情了。而且……”
李玲玲頓了頓,聲音輕了一些:“看到他們慢慢放鬆下來,對我笑,拉著我的手的時候…心裡會覺得,有點暖。”
南祝仁笑著點頭,露出一種“我真替你感到高興”的表情。
【情緒體驗與表達能力恢復得不錯。】
李玲玲能夠具體描述自身情緒“從擔心到感到溫暖”的變化,並能將情緒與“陪伴孩子”的具體事件聯絡起來,這表明她開始從創傷性的情感麻木和解離狀態中走出,情感體驗的範圍和深度在拓寬,與現實連線的能力增強。
心裡這麼想著,南祝仁適時點頭,鼓勵李玲玲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們這裡還有個叫‘小娟’的孩子。”李玲玲提到這個名字時,眼神柔和了下來,“她特別怕水,總說看到‘龍絛子’什麼的……”
南祝仁眼睛微微一縮,緊接著把內心的波瀾按下,繼續回到對李玲玲的評估中。
李玲玲繼續道:“她現在雖然還是有點怕,但已經願意讓我牽著她的手,在離水邊遠一點的地方走走了。”
“我告訴她,‘水退了,我們現在很安全,姐姐會陪著你’,她好像…真的能聽進去一點了。”
——這段話比上一段更加重要,因為這意味著李玲玲與他人建立了積極的連線。
她不僅能完成了照顧孩子的任務,還能與特定孩子建立有療愈意義的、雙向的情感連線。這種“被需要感”和“有效幫助他人”的體驗,是修復其因【挫折感】和【被拋棄感】而受損的自我價值感的重要途徑。
南祝仁總結道:“聽起來,你找到了一個既能幫助別人,也能讓自己感到安心的方式。”
閒聊式的評估到此結束,目前為止李玲玲的表現都很樂觀。
南祝仁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正式了一些:“還記得我們上次談話時你描述的那種感覺嗎——胃裡像壓著一塊‘冰冷沉重的石頭’,讓你‘動彈不得’。”
南祝仁引導她回到之前的核心痛苦體驗。
李玲玲的臉上那些溫暖的表情逐漸褪去,也變得和南祝仁一樣嚴肅起來。
南祝仁道:“現在,如果讓你再次去感受,那種感覺還在嗎?”
李玲玲抿了抿嘴唇,然後閉上眼睛。
認真感受了大概三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她抬頭道:“還在。”
“但是……好像沒那麼冰了,重量也輕了一些。”
南祝仁點頭:“還在的話,強度有什麼變化?從1到7分,以前是幾分,現在是幾分?”
“以前……感覺有6分或者7分,現在……大概是3分或者4分。”李玲玲給出了一個範圍。
“很好的覺察。”南祝仁先習慣性給上一個【積極關注】,然後繼續道,“我記得以前那種‘石頭’感覺出現的時候,你是被動承受的……”
南祝仁看著李玲玲。他的下半句話,是想要問李玲玲——現在再出現這種感覺是否會有什麼應對舉措,比方對自己說什麼話、或者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這是在評估來訪者是否從完全被症狀掌控,發展到能夠初步識別並運用一些內在或外在資源來應對痛苦。
但不等南祝仁說完下半句話,李玲玲就搶住了南祝仁一個呼吸的空檔。她以為南祝仁問完了,於是快速道:
“現在有時候還是會很難受……但不會像之前那樣完全陷進去了。我在那個時候會想起來這裡陪孩子們,或者……想起來你之前教給我的,感受呼吸,感受腳踩在地上的感覺。”
“有時候,我也會在心裡對自己說,‘水退了,我現在是安全的,我能幫助這些孩子’……”
無錯書吧南祝仁挑了挑眉。
意外之喜。
來訪者不但發展出了應對症狀的舉措,甚至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的、具有個人意義的應對陳述。
她能夠區分過去的創傷記憶和當下的現實,並利用這種現實感來安撫自己。這表明她的現實檢驗能力在恢復,內在的安全感正在逐步重建。
她在這個階段療愈得很好。
現在,可以把她引導進入下個階段之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