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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姻親宴3

主宴區,東席。

宴席已撤去大半,宮人皆垂首斂目,捧著黑漆描金托盤輕步上前,將案上殘碟冷炙一一收去,換作成套的霽藍釉暗龍紋茶盞,新沏的雨前龍井注滿盞中,蜷縮的茶葉在溫水裡緩緩舒展,如雀舌初綻,清淺的蘭花香混著茶香漫過殿內,漸漸沖淡了先前酒肉的厚重油膩。

東席的人已散了些。

賈代儒年逾古稀,久坐後腰膝發沉,被兩個小廝小心翼翼扶去偏殿歇息,賈赦貪杯,席間多飲了幾盞醇釀,此刻面紅耳赤,也由賈璉半扶半攙著跟去。

殿內餘下四人,晏承平仍端坐主位,賈政與王子騰分坐兩側,前者手攏在袖中,背脊挺得筆直,仍是慣常的謹言慎行,後者指尖搭在茶盞沿,目光溫和,倒比席間應酬時鬆弛許多。

唯有寶玉,挨著賈政坐得拘謹,雙手放在膝上,連茶盞都只敢輕輕碰一下,生怕動作大了惹父親側目。,

比起宴席上被眾人勸酒、應付各色目光,此刻倒算得清淨,只是父親在側,終究放不開手腳。

“今日宴席倉促,諸事繁雜,倒讓二位長輩多費心了。”晏承平先端起茶盞,拇指抵著盞底,食指輕釦盞沿,呷了一口便放下,目光掃過賈政、王子騰與寶玉,語氣比宴席時和緩許多:“這雨前龍井是上月江南織造新貢的,據說採的是獅峰山半腰的芽頭,二位嚐嚐,看比家中存的如何?”

王子騰聞言,忙抬手端茶,指尖剛觸到盞沿,又想起什麼似的,輕輕叩了叩桌面,這是晚輩對長輩、臣對君的隱性行禮,不張揚卻合規矩。

淺啜一口後,茶液清冽入喉,舌尖泛出一抹清甜,才放下茶盞笑道:“殿下說笑了,臣家中雖也有雨前茶,卻不及這盞鮮爽,想來是剛採下便用快馬送進東宮,連水汽都沒散透,才保得這股子活氣。”

賈政素來不擅這般應酬,更遑論在東宮面前,便在旁聽著,也端起茶盞淺嘗,只覺茶味醇和,卻不敢多評,待王子騰說完,才欠了欠身,語氣恭謹:“殿下體恤,賜此佳茗,已是恩典。”

“二位都是長輩,不必多禮。”晏承平瞧著賈政拘謹的模樣,又看了眼王子騰眼中的笑意,便笑著擺了擺手:“這龍井東宮還存著些,裝了好幾錫罐,孤素來偏愛重些的茶味,這等清潤的倒喝不慣,放著也是閒置。”

說著,抬眼示意身旁的內侍:“待會兒讓小廚房把餘下的兩罐包好,等二位回去時一併帶上,也算是今日宴席的添頭,不必推辭。”

這話一出,賈政忙起身要躬身謝恩,卻被晏承平抬手按住:“不過兩罐茶罷了,岳父不必如此鄭重。”

賈政仍覺得受寵若驚,嘴唇動了動,終究只化作一句“謝殿下恩典”。

“臣謝殿下體恤,既然殿下有旨,臣便不推辭了。”

王子騰也跟著起身欠身,謝恩的語氣卻比賈政從容些,直起身時,抬眼看向晏承平,目光掠過一抹極隱晦的精芒,說道:“說起來,臣上月巡查閩地時,當地知府送了些武夷巖茶,是慧苑坑的老樅,雖比不得龍井清潤,沖泡後卻有股子巖骨花香,耐得住細品,改日臣差人送些來東宮,供殿下換個口味,也算是臣的一點心意。”

晏承平聞言,垂眸看向恭敬的王子騰,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武夷巖茶?慧苑坑老樅?內務府的庫房裡,江南織造每季貢的茶品堆得滿當,別說武夷巖茶,便是嶺南的鳳凰單叢、蜀地的蒙頂石花,也有專人打理著,哪會缺這幾兩茶。

王子騰這“回禮”,說到底是藉由頭表態度。

畢竟王子騰是元春的親舅舅,論親眷輩分,也是晏承平的長輩,這份“天然姻親”擺在這兒,今日這杯茶、這番話,不過是把“心向東宮”的態度擺得更明瞭些罷了。

“王大人這話太見外了。”晏承平放下茶盞,抬眼時笑意溫和,語氣少了儲君的端肅,多了幾分親眷間的熱絡:“你是元春的親舅舅,論輩分,也是孤的舅舅,哪談得上‘本分’,往後東宮若有要勞煩舅舅的地方,還盼舅舅莫要推辭才是。”

王子騰聽著這話,心裡悄悄鬆了口氣,面上卻依舊保持著恭謹。

方才晏承平垂眸的那片刻,他心裡不是沒打鼓,這位新繼任的太子殿下,可比旁人想的難捉摸多了,從被冊立東宮,到選定元春為太子妃,再到處置寧國公府的事情上,手段雷厲風行,可不是什麼草包人物。

旁人只說東宮眼下勢弱,朝堂上還有幾位王爺盯著儲君之位,可王子騰心裡清楚,勢弱是暫時的,東宮佔著“法理正統”,隆慶帝上月又破格允東宮納良娣,明擺著是給太子撐場面,讓東宮能慢慢攢自己的勢力。

這年頭,朝堂上哪有永遠的安穩,晏承平雖年輕,卻有城府、有手段,跟著這位太子殿下,王家才能王家站穩、站高,故而從收到“姻親宴”的請帖,王子騰便不在猶豫。

念及此處,王子騰的語氣比先前更顯懇切:“能為殿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晏承平聽著王子騰這句懇切的“本分”,指尖在茶盞底輕輕轉了半圈,面上笑意未減,心裡卻已轉過好幾重念頭。

這場姻親宴,本就是為拉攏王子騰而來,京營是京畿防務的重中之重,王子騰握著京營兵權,若能讓他真心歸附,東宮才算有了實打實的屏障。

可轉念想到隆慶帝,上月破格允他納良娣,又默許他辦這場姻親宴,何嘗不是在給東宮“鬆綁”,隆慶帝要的從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子,而是一個能自己攥住勢力、壓得住朝堂亂象的儲君。

可這份“允許”,從來都帶著看不見的線,既盼著東宮拉攏可用之人,步子又不能邁得太急,若真跟王家綁成鐵板一塊,成了“東宮倚重外戚”的局面,反倒會成新的隱患,落人口實不說,更會觸到父皇“平衡朝局”的底線。

這般分寸,得掐得剛好,把京營這層靠得住的關係攥在手裡,又不能顯得太過急切,更不能留下“私結黨羽”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