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京進入夜晚,單獨被挽留下的小山一家,正在接受野原廣志這個準女婿的宴請。
銀座,高階日式料亭“白白子雅敘苑”。
這裡沒有喧囂的人聲,只有穿著高階定製和服的女將,邁著優雅的碎步,在鋪著榻榻米的走廊上無聲穿行。
瀰漫著頂級備長炭烤制松茸的獨特菌香,從庭院深處傳來,混著肉脂和辛香料經過烤制而散發出來的香味,形成了一種讓人垂涎三尺的饕餮渴望。
在這間名為“月讀”的頂級包廂內,充滿了少女活力的清脆的驚歎聲在此起彼伏。
“哇——!姐夫!這個……這個海膽也太好吃了吧!”
小山夢冴,這位來自熊本縣的元氣少女,此刻正瞪大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一小塊色澤金黃,顆粒飽滿的馬糞海膽,在那細膩的舌尖上輕輕一抿,那股混合了海水鹹鮮與奶油般甘甜的濃郁滋味,瞬間便在她整個口腔裡轟然炸開!
那份極致的美味,讓她幸福得連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
“還有這個!這個金槍魚大腹!天哪!這根本就不是魚肉!這是……這是入口即化的雪花!”
她又將目標轉向了另一盤,那帶著漂亮雪花紋理,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油脂光澤的頂級魚生。
筷子連連揮動。
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彷彿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都一併吞下去。
“我決定了!我再也不回熊本了!我們那裡最好的壽司店,跟這裡比起來,簡直就是路邊攤!”
“況且熊本也沒什麼好吃的!”
這直白的讚歎頓時傷到了坐在主位上,那位熊本縣教育界代表小山芳治先生的心。
“咳!咳咳咳!”
小山芳治將手中那杯價值不菲的“十四代”清酒重重地頓在桌上,臉上此刻早已被一片鐵青所籠罩。
銳利的眼神狠狠地刺向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小山夢冴!”
他的聲音壓抑著一股怒火:“食不言,寢不語!這是我們小山家的家訓!你忘了嗎?!還有,女孩子家,吃東西要小口,要文雅!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上躥下跳,咋咋呼呼,成何體統?!”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然而這番陳腐的訓斥,卻只換來了小女兒一個充滿了不耐煩的鬼臉。
小山夢冴甚至懶得回頭,只是將一塊沾滿了醬油和芥末的星鰻壽司塞進了嘴裡,那聲音含糊不清,卻充滿了理直氣壯的狡黠:“姐姐,你也快嚐嚐!真的好好吃哦!比爸爸上次帶我們去的那家,號稱‘熊本第一’的壽司店,好吃一百倍!不愧是東京!就是比鄉下一樣的熊本要好太多了!”
“你——!”
小山芳治被這句話頂得氣血上湧,指著夢冴的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反駁。
最終,他只能像一頭鬥敗了的公牛,轉過頭將那充滿了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安靜地微笑著的,一家之主的女主人。
“老婆子!你看看!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兒!現在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你也不管管?!”
“哎呀,孩子他爸,你又在兇什麼呀?”
母親小山高伢,無奈地嘆了口氣:“夢冴,聽你爸爸的話,別總纏著你姐姐,讓她也好好吃點東西。”
隨即,她又轉過頭,對著那個正一臉無奈的準女婿,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歉意的,溫柔的笑容:“廣志君,讓你見笑了。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野了,連我這個當媽媽的,都快管不住了。”
“哪裡的話,阿姨。”
野原廣志,只是安靜地品著茶,眼裡笑意:“我覺得,夢冴這樣挺好的。活潑,開朗,有自己的想法。這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新女性該有的樣子嘛。獨立,自主,不被那些陳舊的規矩所束縛。”
這個時代讚揚女性還是政治正確。
頓時這話像一劑最強效的強心針,瞬間便讓那個剛剛還有些蔫頭耷腦的元氣少女,原地滿血復活!
“聽到沒有!爸爸!”
小山夢冴像一隻找到了庇護所的小雞,瞬間便躲到了野原廣志的身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對著自家那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父親,又是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連姐夫都說我這樣好!這說明,你的思想,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你啊,就是個老古董!”
“你……你這個逆女!”小山芳治氣得渾身發抖。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小山高伢看著自家這一大一小兩個活寶,臉上的笑容愈發無奈。
她看了一眼身旁那個空著的座位,那雙溫柔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與疼愛。
“說起來,廣志君。”她轉過頭笑著岔開了話題:“這次真冴沒能跟我們一起來,真是太可惜了。她那孩子,從小就懂事,就是性子太內向了些,總喜歡一個人悶著。學校裡最近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教學評比,她硬是說走不開,非要留在熊本加班。”
“哼,那才是我們小山家的長女該有的樣子!”
一提到自己的大女兒,小山芳治那張總是板著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驕傲。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那聲音裡,充滿了自豪:“真冴那孩子,從小到大,就沒讓我操過半點心!學習,永遠是年級第一;工作,永遠兢兢業業!這才是真正的,我們精心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的典範!”
“是是是,大姐最厲害了,行了吧?”小山夢冴撇了撇嘴,那張嬌俏的小臉上,寫滿了對自家老爹這番“陳詞濫調”的不屑。
眼看一場新的家庭內部“路線之爭”即將再次爆發,一旁的小山美伢,這位最擅長轉移話題的二女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發揮的舞臺。
“對了,爸爸,媽媽。”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那張紅撲撲的俏臉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羞澀與甜蜜:“我……我還沒跟你們詳細說過,我上次去秋田縣,拜訪廣志君父母的事情呢。”
這話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便將小山芳治和小山高伢的注意力,給徹底地吸引了過去。
兩人的臉上,幾乎是同時浮現出了一種,充滿了霓虹人特有的,對禮節與體面的緊張與凝重。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
小山高伢第一個反應過來,眼睛裡寫滿了擔憂:“你……你沒失禮吧?有沒有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跟你說,第一次見男方家長,那可是頂頂重要的事情!咱們小山家,在熊本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可不能在外面,很沒有禮節哦!”
“就是!”小山芳治也在這時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嚴肅:“有沒有按照我教你的,進門的時候,要先鞠躬,要說‘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有沒有帶上伴手禮?這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看著父母那一臉緊張的模樣,小山美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呀,爸爸,媽媽,你們就放心吧。”她笑得花枝亂顫,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像兩彎甜甜的新月:“叔叔阿姨他們,人真的超好的!”
她將那次充滿了溫馨的秋田之行,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
“叔叔他啊,跟廣志君一點都不像,特別活潑,特別幽默,還總愛講一些冷笑話,跟個老頑童一樣,可愛極了!”
“阿姨呢,是個特別有擔當,特別能幹的媽媽。家裡家外,都讓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做的那個秋田特色火鍋,味道簡直絕了!我一個人就吃了三大碗呢!”
“還有大哥,狹志先生,他雖然話不多,但人特別樸實,特別可靠。他現在,可是那個‘野原農業株式會社’的社長呢!我聽廣志君說,他們那個農場,現在已經發展到好幾十畝地了,是整個大麴市最大的現代化農場!種出來的有機蔬菜,現在都是直接特供給那些最高階的大飯店呢!”
“社長?!”
“好幾十畝地?!”
這對於教育系統出來的小山芳治和小山高伢,這兩個還停留在傳統農業認知的心上,有些錯愕。
在他們的想象中,野原家,應該就跟他們熊本縣鄉下那些普通的農戶一樣,守著幾畝薄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樸素而又平淡的生活。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竟然已經將“種地”這件事,玩到了“株式會社”這種,聽起來就無比“高階”的,商業領域?!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們感到震撼的。
當小山美伢將那個,足以讓他們那套固守了幾十年的世界觀,都徹底崩塌的“終極炸彈”,雲淡風輕地丟擲來時,整個包廂,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而且啊,連他們大麴市的市長,都親自登門拜訪了呢!”
美伢的臉上洋溢著一種驕傲:“說是……想請廣志君,為他們整個大麴市的未來發展,提一點……寶貴的建議呢。”
“……”
小山芳治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臉上只剩下呆滯。
市長……登門拜訪?
請求……提建議?
他,一個在熊本縣的教育系統裡,奮鬥了一輩子,才勉強爬到教導主任這個位置的男人,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他們熊本縣的教育局局長了。
而且,那還是在對方來學校視察時,他作為學校的代表,遠遠地跟在人群的最後面,連跟對方說上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而自己那個,比自己大女兒還要小上幾歲的準女婿,竟然……竟然已經到了,能讓一個市的最高行政長官,親自登門求教的地步?!
這……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有出息”三個字,可以概括的了。
這是一種他都無法企及的,全新的維度!
“斯國一!”
許久,小山芳治才從喉嚨裡,擠出了這句充滿了無力與感慨的話。
那聲音裡,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發自骨髓的,巨大的驕傲。
而且根據他在東京電視臺入場的時候,還聽到那些工作人員竊竊私語,對野原廣志的那些‘年紀輕輕就是三級導演’‘唯一一個三級導演就有獨立製作部的人’‘才二十三歲就受到了坂田局長關愛’‘明日海副局長最受寵的人’‘未來絕對是電視臺高層領導’之類的評價。
現在的小山芳治喝著上好的十四代清酒,真的感覺自己暈乎乎的,陷入到了巨大的夢幻當中了!
尤其是看著還在陪著小女兒夢伢傻笑的美伢。
他抿了抿嘴。
又看了看旁邊還在陪著美伢燦爛笑著的野原廣志,心裡生出來了一個問號:“我家的美伢,就只是因為成人女子大學肄業,心情失落,來東京逛逛而已,怎麼就騙到了這樣一個完美的男朋友了呢?”
這太不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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