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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威逼利誘,連哄帶騙

萊昂納爾和嚮導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拉拉涅的谷地,向著更深的山巒進發。

道路很快從車轍深刻的土路變成了僅容一馬透過的羊腸小徑,蜿蜒在陡峭的山坡上。

一側是長滿了冷杉和山毛櫸的密林,另一側則是令人眩暈的深谷,傳來湍急溪流的轟鳴聲。

法比安在前頭牽著馬,偶爾會停下來,指著某處告訴萊昂納爾:“瞧見那片林間空地沒?二十年前還有戶人家。

後來兒子去里昂當了兵,再沒回來,老兩口沒熬過上一個冬天。”

當萊昂納爾問起盧爾聖母院,法比安的話匣子開啟了些,但是他的語氣裡混雜著虔誠的敬畏和現實的抱怨。

“聖母院啊,聽說有好幾百年了。裡面的嬤嬤們,唉,怎麼說呢,心是好的,但也固執得像山裡的石頭。”

“她們也會給實在過不下去的人家一點點施捨,幾塊黑麵包,或者一點草藥……但她們定的規矩也大。”

“前年,我家姑娘誤入了她們認定的‘聖地’範圍,被好一頓訓斥,說褻瀆了神靈,嚇得她病了好幾天。”

“她們總覺得山外頭世界的汙穢,會玷汙她們的清淨。可沒有山外頭來的東西,她們那地方也撐不下去啊。”

在絮絮叨叨中,兩人走了約莫三個小時,穿過一片尤其茂密的冷杉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依著峭壁修建的建築群出現在山谷盡頭的一片臺地上,那就是盧爾聖母院。

它由灰黑色的本地岩石壘成,牆體顏色深沉,爬滿了厚厚的青苔和地衣;古樸厚重得彷彿時間在這裡凝固了。

作為男性,萊昂納爾不被允許進入主建築。

他被一位面容嚴肅、一言不發的年長修女引領到修道院高牆外的一間獨立石屋裡。

小屋極其簡陋,只有一張粗糙的木桌和兩條長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焚香殘留的氣息。

法比安拴好馬,識趣地留在外面等候。

過了足有半個小時,門被推開,瑪塞拉嬤嬤走了進來。

她年紀很大,背脊卻挺得筆直,臉上佈滿刀刻斧鑿般的皺紋,嘴唇緊緊抿著,薄得像刀刃。

她的聲音冰冷:“你從蒙鐵爾來的?要打聽羅夏姐妹?”

萊昂納爾起身,禮貌地致意:“是的,嬤嬤。我是萊昂納爾·索雷爾,艾麗絲·羅夏的朋友。

我剛從巴黎回來拉拉涅沒多久!”

瑪塞拉嬤嬤冷笑:“我聽說過你……就連送糧食的皮埃爾都在說你有多威風……”

萊昂納爾微微欠身:“這只是因為這裡實在沒什麼新鮮事……我想問,艾麗絲……”

瑪塞拉嬤嬤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她逃了!背棄了對天主的誓言,辜負了聖地的庇護!

這是一樁嚴重的罪過!她必須接受應得的懲戒!”

萊昂納爾耐心地等她說完,從懷中取出埃蒂安·羅夏交給他的那些檔案:“嬤嬤,我理解您的立場。

但我這次來,是得到了艾麗絲父母,埃蒂安和瑪麗·羅夏的完全授權。”

他將檔案輕輕推過桌面:“他們委託我在巴黎尋找他們失蹤的女兒。

作為父母,他們現在最渴望的是知道女兒是否平安,而不是追究她是否違背了某個……

在她當時年紀可能並未完全理解的承諾。”

瑪塞拉嬤嬤掃了一眼檔案,語氣反而更加嚴厲:“父母的情感不能凌駕於神聖的誓約之上!

她選擇了侍奉天主,就必須……”

“嬤嬤,”萊昂納爾打斷了她,語氣依然保持禮貌:“請允許我提醒您,現在巴黎的輿論環境對教會並不十分友好。

不知道您是否聽說了不久前聖母院那場……不幸的驅魔儀式及其後續?”

瑪塞拉嬤嬤的臉色微微僵硬,她是全院唯一有權閱讀報紙和經典以外書籍的人。

萊昂納爾看到她的反應,微微一笑,壓低聲音:“教會正處在風口浪尖,任何一點小小的瑕疵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試想一下,如果巴黎的報紙,比如《費加羅報》或者《小日報》,得到這樣一個故事——

一位農村姑娘,被父母送入偏遠深山的修道院,被送往巴黎進修時不堪重負逃離,音信全無,生死不明……”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緩:“人們會怎麼想?他們會追問,她在修道院裡經歷了什麼才會選擇逃跑?

她會遭遇什麼才導致如此徹底的消失?是客死異鄉,凍斃街頭?

還是……淪落風塵,在巴黎的某個陰暗角落裡掙扎?”

瑪塞拉嬤嬤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

萊昂納爾身體前傾:“無論哪種結果,輿論的矛頭會指向誰?是指責那個無助的女孩?

還是譴責那個未能給予她應有照顧、甚至促使她走向絕路的……修道院?”

瑪塞拉嬤嬤雖然被萊昂納爾一連串的質問逼到了牆角,但是作為常年掌握修道院絕對權威的掌院,她沒有這麼容易屈服。

她的回應針鋒相對:“索雷爾先生,你這是在威脅我嗎?還是在威脅「聖瑪爾達會」?

或者,你想挑戰法蘭西的信仰基礎?”

萊昂納爾忽然放鬆下來,身體坐回了椅子裡,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嬤嬤,作為一個小作家,我在巴黎的報界還認識幾位朋友,或許能幫我點小忙。

如果我‘找到’的艾麗絲-克萊芒絲·羅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或者……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

我很難向她的父母交代,也很難剋制住將我所知道的一切公之於眾的衝動。

畢竟,總得有人為這樣的悲劇發聲,不是嗎?”

停頓了一會兒,萊昂納爾給出了一個頗有誘惑力的解決方案:“反之,如果這件事能夠以一種……更溫和、更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結束。

比如,由您寫一封信,說明經過長時間尋找無果,推斷她可能已因意外不幸離世,建議「聖瑪爾達會」出於仁慈和體諒,停止追查,讓她的靈魂安息。

那麼,所有的潛在風險都將隨之消散。

對修道院,對修會,對所有人,這都是最穩妥的選擇。

畢竟,教會如今更需要的是平靜和體面,而不是另一場風波,您說對嗎?”

石屋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只能聽到瑪塞拉嬤嬤捻動念珠的細微聲響。

萊昂納爾沒有催促,只低頭數著桌子上的木紋。

良久,瑪塞拉嬤嬤極其緩慢地站起身:“你等一會兒。”說完,轉身回到修道院。

一刻鐘後,她拿著一個封好火漆的信件出現了,匆匆遞給萊昂納爾,彷彿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她的聲音疲憊而空洞:“拿去吧。但願這能……如你所願。”

萊昂納爾將信放入貼身口袋,微微頷首:“感謝您的理解,嬤嬤。願主賜予您平靜。”

他轉身走出石屋,午後的陽光刺得他微微眯眼。法比安正靠在一塊石頭上打盹,馬兒在一旁安靜地吃草。

當他翻身上馬,最後回望一眼那座灰黑色的古老修道院時,敏銳地注意到,在那些狹小的窗戶後面,似乎有幾雙年輕、好奇的眼睛正在偷偷地注視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那些目光一閃即逝,很快隱沒在黑暗的窗洞後。

萊昂納爾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成功的寬慰,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

最終,他也只能輕輕一抖韁繩,催促馬兒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