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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緣滅

有些人的名字,只要聽一遍,就會記住一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直到死去。

離開了舅舅家距今已經有一個星期了,沒有人來找過我,興許我已經被他們遺忘了。

不過我的心裡並沒有一絲絲的失落,反而有點高興,因為我可以有理由留在小非哥哥的家裡了。

小非哥哥的媽媽每天一做完早飯就提了個籃子往南邊走去。

有一次我瞄到了籃子裡的東西,是雞蛋羹和大餅,我能猜到這是送給韓叔吃的。

韓叔病了很多天,我一直沒機會去看他。

中午,我得了空,慫恿小非哥哥帶我去南邊看了韓叔。

路上聽小非哥哥說,他父親如今休養在小非的奶奶家。

小非的奶奶家也是一座泥土砌的土房子,也是簡陋不堪,搖晃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呀吱呀的響,我透過窗子從外面望去,只見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坐在床邊閉目沉思,她的手一直握著床上的大人,想必,躺在床上的便是小非的父親了吧。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小非哥哥也湊過來趴在窗戶上。

“那是我奶奶。”

突然,屋內的小非奶奶猛地一抬頭,我嚇了個一哆嗦。

小非奶奶枯瘦如柴的臉居然如此的青綠,枯黃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像極了被吸乾精血的乾屍,身子骨也薄弱,衣服穿在她身上如同掛在衣架上似的,像極了電視劇裡的殭屍。

小非奶奶見我們鬼鬼祟祟的趴在窗戶上先是皺眉,然後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外面冷風吹著,進來吧,咳咳......”小非奶奶的聲音很是有氣無力。

我跟著小非哥哥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屋裡,生怕驚醒了床上的人。

剛要走近些,被小非奶奶叫住了:“等一下,有晦氣,小孩子沒抵抗力,不能離得太近,趁你媽媽出去還未回來,要看就站在這裡看著吧,別往前了,要是被你媽媽看到了你往這裡來,非打你不可。”

床上的人果然被我們驚醒了,只見韓叔緩緩用手抬起了床簾,半閉著的眼睛稍微眯起。

好細的胳膊,臉色很暗灰,枯瘦的臉頰就只有嘴唇子在動,身上蓋了好幾層薄被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體,使我看不清他的身體狀況。

如今的韓叔和幾年前在上海時,完全是天差之別,也沒了當年的神采。

“我看東西很迷糊,不識得來人是誰,聽著聲音像是很熟的人,咳咳......”韓叔突然劇烈的咳嗽著,整個床都震動了起來,而且韓叔的氣息給人一種不好喘氣、時有時無的感覺,生怕胸膛隨時停止起伏。

沒想到韓叔病的如此嚴重,眼睛看不清就算了,沒想到連自己兒子的聲音都識別不出來。

小非的奶奶突然俯身趴在韓叔身上,隨即哽咽起來:“別說話了,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家裡還有玉蓮呢,嗚嗚嗚嗚嗚......”

玉蓮是小非媽媽的名字。

沒想到小非奶奶越哭,韓叔就越激動,嘴裡想吐出話來,卻又被喘息聲嚥了回去,只剩下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

見此情景,小非哥哥和我皆不敢再往前半步,生怕出了差池。

韓叔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平靜下來,接著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小非奶奶連擦個眼淚都要靜悄悄的,生怕驚醒了韓叔。

小非奶奶用手揮揮,做了一個出去的動作,隨即我們三人就出了屋,小非奶奶終於憋不住了,躲在西牆頭垂手痛哭:“我苦命的兒子,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了,我男人死得早,如今連兒子都要隨他爹去了,就剩我一個老婆子死皮賴臉的活著,我沒臉到地底下去見你們了。”

“奶奶......”小非哥哥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說不出話來,眼睛紅紅的,想必小非哥哥的心裡也十分不好受。

小非哥哥一直站在身旁安撫著他的奶奶。

哭了一會兒就把我們二人攆了回去,說兒媳婦玉蓮要回來了。

當天夜裡,因為白天的事,我和小非哥哥都睡得淺,門外一點點動靜都能驚醒。

門外的風吹得很緊,蓋了一層薄被還是覺得冷極了,我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小非哥哥些。

今天晚上小非媽媽沒有回來,一直待在南邊,屋裡只留下我和小非哥哥兩人,我們也沒心思睡覺,全程幾乎都在各自發呆。

突然,我的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女人的哭泣聲,聲音越來越大,參雜著撕心裂肺。

聲音是從南邊傳來的。

我知道,韓叔那裡一定是出事了。

我感覺到小非哥哥因抽泣而顫抖的動靜,想必他也感應到了。

是我先開了口。

“我們過去吧。”

我起了身推了推睡在身旁的小非哥哥。

小非哥哥抹了下眼角,快速起身,披了件外套,拉著我往南邊狂奔。

從沒有見過如此“狼狽不堪”的男孩子。

我這麼形容他,會不會太過分了。

等我們趕到,韓叔早已嚥了氣,床地上跪著一群人,都是小非家的近親,小非的奶奶和媽媽早已哭的不成人樣,整個屋子裡令人又悶又燥。

過了不久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

小非哥哥站在門口兩眼空空的望著雨中的某物,神秘的發呆,像是要把這場雨看盡。

我沒有見他掉一滴眼淚,只是僅僅在發呆。

我原本以為韓叔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下葬不到兩天,小非的奶奶在夜裡也去了。

這下子小非的親人就只有他媽媽一個人了,以後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了。

都說雨過天晴會有彩虹,可是結果卻不是這樣。

我原本以為他們的日子會漸漸好起來,沒想到他們家竟到了交不起小非哥哥的學費這種程度,連吃飽飯都是問題,村裡的女人們更加議論小非媽媽的是非,村裡的光棍男人更加頻繁的到小非家裡找他的媽媽。

我在小非家過了不久,我的爸媽回到了老家,並把我從小非家接了回去。

我跟爸爸說:“小非哥哥家裡困難,咱們能幫幫他們嗎?”

沒想到媽媽卻一臉嚴肅地說:“以後別跟他們家來往了,玉蓮墮落了,成了那群男人的玩物,你跟小非再玩到一起,小心被他媽媽帶壞。”

“不,不會的,我不會去學他的媽媽,我想讓小非哥哥繼續上學,他學習很好的,將來能成人才。”

媽媽擰了一下我的耳朵:“你小丫頭片子懂什麼,你以為咱們家就有錢嗎,你弟弟也上學了,你也上學,家裡四口吃穿用度都是錢,我跟你爸爸賺的都不夠開銷。”

爸爸插了嘴:“我跟你媽兩人天天被太陽曬死了才掙個十來塊錢,你一次發燒感冒就要花掉一百多,你說說,這錢應該從哪兒來?”

他們說的道理我懂,但我不管,我不要聽,我只想幫著小非哥哥,於是我在家裡又哭又鬧,我沒少被媽媽捱打。

我一賭氣一整個月都不搭理媽媽。

有一天夜裡,爸爸喝醉了酒回來,倒床就睡,媽媽痛哭流涕捶打著爸爸的腿,爸爸喝的爛醉,感覺不到疼痛,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不知道爸爸和媽媽之間發生什麼了,第二天,媽媽帶著我回到舅舅家了。

說什麼死了也不回去之類的話。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小非哥哥了,我央求著媽媽帶我去,媽媽不搭理我。

於是我就一個人照著之前的走過的路,摸索著找到了小非的家。

可是當我再一次來到小非家的土房子時,早已不見了當年的少年郎。

後來我聽他們村裡的婦人婆子們說,玉蓮帶著小非離開了這個村子,去了外地,說什麼再也不回來了之類的話。

我自然是不信這些人的渾話,我真的不敢相信小非哥哥不辭而別的走了。

我一連來沃莊好幾次,都撲了空,我才終於相信這些婆子說的話。

村裡的婦人讓我以後不要再來了,說他們真的不回來了。

這個年代科技不發達,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往來只能書信通訊對方。

就這樣,小非哥哥真的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也許明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