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源氏重工大廈。
櫻井七海從蛇岐八家的醒神寺會議室裡走出來,靠在露臺的玻璃護欄上,點燃了一支女士香菸。
從這個角度往下看去,東京繁華的霓虹輝光如畫卷般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但她卻無心欣賞,目光在源氏重工大廈底部那一列列交替閃爍著紅藍光的車流中停留片刻,狠狠將一大口煙霧吸進肺裡。
微風把她額前的劉海和煙氣一同吹散,但完全吹不散她眉間的陰鬱。
按照現任大家長上杉越前往歐洲度假前簽署的家主令,櫻井七海將在緊急情況下出任臨時大家長,負責統籌家族內部的一切事務。
顯然,現在就是緊急情況。
櫻井七海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醒神寺會議室,一直屹立在會議室門口的古老鳥居已經被無人機的炸彈襲擊轟成碎屑。
就在剛剛,各大家主在醒神寺中緊急集會,各家都在這次突如其來的無人機群襲擊中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亡。
這次緊急會議,除開遠在歐洲的上杉越、源稚生與上杉繪梨衣外……還有龍馬家主遲遲沒有到場。
櫻井七海眉頭緊蹙,使勁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
“龍馬家主他……櫻井家主,請節哀。”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櫻井七海長嘆了一口氣,回頭看去,風魔小太郎的目光裡交雜著忿怒和憂慮,罕見地沒有用耐人尋味的目光打量她裙下的黑絲風光。
櫻井七海想要從口袋中再拿出一根香菸點上,卻發現剛剛還躺在口袋裡的煙盒和打火機已經不翼而飛。
“風魔家代代相傳的忍術……你卻每次都用來偷我的煙和火。”櫻井七海瞪了眼前的小老頭一眼,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你拿走了我就不會再買了。”
“至少從現在開始,直到你買到新的香菸,你的肺可以得到短暫的休息。”風魔小太郎隨手把摸來的煙盒和打火機從露臺邊緣扔下去,對著夜色說道:“女孩子,煙抽多了不好。”
“混血種和普通人不一樣,在100歲以前,癌細胞都很難在龍血環境找到生存的方法,”櫻井七海無奈地攤了攤手,“並且宮本家主做過研究,尼古丁能促進龍血在體內的迴圈,有助於讓人保持清醒。”
“你現在需要的或許不是清醒。”風魔小太郎死死盯住櫻井七海的眼睛,“家族的擔子很重,龍馬君殉職的訊息也很重。”
“這些東西本不應該壓在少女的肩膀上……但既然你選擇了要扛起家族的責任負重前行,就理應讓自己得到休息,哪怕是短暫的。”風魔小太郎指了指櫻井七海胸口,“就像你的肺一樣。”
櫻井七海愣了一秒,鼻根深處猛然一酸。
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這個叫風魔小太郎的男人,總能看穿她身上的偽裝……
也只有他,會把一個已經步入中年的女人喚作少女……
櫻井七海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眼角,那裡完全不像年輕時那樣光潔嫩滑,充滿膠原蛋白,而是早已被細微的皺紋所覆蓋。
雖然她自認為自己依然保有當年從事演藝事業時的風采和明媚動人的笑容,但如今……或許真的不會有人像從前那樣,寧願不吃晚飯也要來佔最前排的位置看她的演出了吧?
櫻井七海自嘲地笑了笑。
眼下根本不是想這些少女心事的時間,或許是因為和這個人待在一起時總能讓她想起曾經年輕的魯莽和心跳?
櫻井七海抬頭看了一眼風魔小太郎,對方的面容和從前那般別無二致,一雙銳利的眼眸裡既有雄鷹般的敏銳,又有獅子般的兇狠。
只是……他怎麼還在盯著我的胸口看?
櫻井七海伸手一摸,胸前襯衫的扣子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微風從襯衫的縫隙鑽進去,在肌膚上颳起一道雞皮疙瘩。
櫻井七海的神經忽然鬆弛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風魔小太郎在場給她的安全感,又或許是因為時隔多年,風魔小太郎始終保持著當年的愛好……
總之,她並沒有選擇把襯衫的扣子扣好,而是拿出手機給輝夜姬打了個電話,看似不經意地側過身去,卻露出了更多風光。
然而,露臺上旖旎的氛圍並未持續多久,周遭突然響起急促的警報聲。
伴隨著一股直擊靈魂深處、令人發顫的氣息降臨,一道猩紅的光圈頃刻間籠罩了整座源氏重工大廈,在大廈底部留下一道圓形的印記,像是某種鍊金矩陣被啟用了一樣。
緊接著,一條條猩紅的觸手從紅圈內部伸出來,不斷裹挾向周圍的人群。
只要是被觸手觸碰到的人,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吸乾體內所有的鮮血,變成一具乾癟的屍體。
混血種的視力讓櫻井七海能夠看清此刻在大廈底部正在發生的危機,她親眼見到了一個櫻井家的年輕人被觸手吸乾的畫面。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輝夜姬,聯絡各大家主前來支援,準備接敵!”
“櫻井家主,不僅僅是源氏重工大廈,龍馬家、風魔家……”輝夜姬的機械女聲忽然一頓,“不,不僅僅是日本,據卡塞爾學院本部EVA那邊傳來的資料,只要是遭受過無人機襲擊的地區,都在同一時間出現了這種觸手。”
“這……”櫻井七海瞳孔驟然收縮。
在先前結束的會議上,其中一個議題是討論包括蛇岐八家在內的世界各大混血種勢力在同一時間遭受無人機襲擊的原因。
眾人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結果。
櫻井七海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眼,又看了一眼大廈下方那個酷似鍊金矩陣的巨大紅圈,紅圈籠罩的範圍正在不斷向外和向上擴散,發出越來越刺眼的紅光。
“沒錯,櫻井家主。”風魔小太郎站到了櫻井七海身邊,目光看向遠方,彷彿能穿透歲月,“這一系列突然的襲擊,很可能只是某個鍊金矩陣的媒介……”
櫻井七海的手機上收到了輝夜姬傳來一個影片畫面,是蛇岐八家的衛星在深空拍攝的地球實時畫面。
此刻,整個北半球上空出現了許多紅色的光點,這些光點正以極快的速度相互連線,直到,在赤道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紅色光圈……
櫻井七海後背一涼,頭皮猛地發麻。
有人在試圖啟用一個籠罩了半個地球的鍊金矩陣!
這時候,衛星畫面上,北極圈內某個地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刺目的閃光,緊接著,整個畫面陷入黑暗,被無數噪點所覆蓋。
櫻井七海認識那種閃光,那是核武器爆炸的核閃光!
即使處於幾百千米的深空中,衛星的攝像頭也在這種高亮的核閃中被燒燬。
很難想象,會是什麼量級的核爆才能有如此威力。
迅速向周圍擴散的紅圈和觸手似乎也受到了這次爆炸的影響,停下了擴散的勢頭,不停閃爍著可怖的紅光。
“櫻井家主,源氏重工大廈已被輝夜姬判定為危險地點,直升機還有1分鐘抵達,請您與風魔家主做好登機撤離的準備。”輝夜姬的機械女聲在耳邊響起,把櫻井七海發散的思緒拉了回來。
在這一刻,彷彿她肩上又再度扛起了蛇岐八家的重擔。
“風魔家主,直升機很快就到,請你跟我一起撤離。”櫻井七海一邊對風魔小太郎下令,一邊透過輝夜姬不斷向家族下發各種應急指令。
很快,耳邊傳來直升機旋槳的呼嘯聲,和風魔小太郎佩刀出鞘的聲音。
櫻井七海疑惑地抬頭,卻見風魔小太郎砍斷了一條攀登到露臺來的詭異觸手。
巨型鍊金矩陣竟然又恢復了運轉!
什麼時候!
櫻井七海牙關緊咬。
根本來不及思考!越來越多的觸手已經包圍了過來!
這些觸手似乎能識別血統,許多原本伸向更高樓層的觸手,在經過兩人所在樓層時紛紛掉頭,向二人吞噬而來。
顯然,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抵達直升機所在的停機坪,幾乎已經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現在應該怎麼辦?其餘各家也會遭遇類似的情況嗎?
櫻井七海的思緒忽然混亂起來。
“你快朝直升機那邊跑,我有辦法!”風魔小太郎說道、
櫻井七海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風魔小太郎已經劃破自己的手腕,沿著露臺邊緣快速移動,在他身後,無數猙獰的觸手像是追趕獵物一般追趕著那個瘦削的背影。
繼承了“忍者之王”名號的風魔小太郎自然早已看出這些觸手擁有識別血統的能力,而他的血統,遠在櫻井七海之上。
這就是風魔小太郎的辦法,用他自己作為誘餌,換取櫻井七海逃脫的時間。
“愛子,快走!”耳邊傳來風魔小太郎的怒吼聲。
櫻井七海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時隔多年,風魔小太郎再度叫了她這個名字,就像在對方眼裡,她還是當初那個不小心愛上老爺爺的少女一般。
冬月愛子,這是她的本名,嫁入櫻井家改名之前的名字。
這是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的名字,是象徵了她的青春、代表了那段作為風魔小太郎乾女兒經歷的名字……
當然,也代表了那段禁忌戀情的伊始和終結的名字。
櫻井七海向直升機跑去。
她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風魔小太郎看著櫻井七海快速遠去的背影,滿意地笑了,眼角的皺紋擰巴地擠在一起。
“八嘎,跑得真快。”風魔小太郎順勢揮刀斬斷又一根觸手,“和當年一樣,完全沒變嘛。”
櫻井七海的速度很快,抵達直升機後,飛行員迅速發動引擎,旋槳巨大的轟鳴聲完全蓋過了風魔小太郎揮刀的聲音。
直升機穩穩駛向漆黑的夜色。
飛行員始終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他只是默默看了櫻井七海一眼,這個身擔臨時大家長之位的女人,此刻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痕。
櫻井七海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她怕她回頭看一眼那個男人,哪怕只是一眼。
她就會義無反顧地從直升機上跳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萬丈深淵……
就像是十八歲那年,風魔小太郎騎著帥氣的摩托車來接結束演出的她,他只是輕輕對著她吹上兩聲口哨,她就會義無反顧地拒絕所有帥小夥的邀請,兩步並作一步跨坐上他的摩托車後座一樣……
愛和心動是不講任何道理的。
但此時此刻,櫻井七海肩上壓著家族的重擔……
或許風魔小太郎還是那個風流小老頭,但她已經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了……
櫻井七海緩緩閉上眼,她摘下了遮蔽旋槳噪音的降噪耳機。
在風聲和引擎巨大的轟鳴聲中,尋找那個男人的聲音。
可她什麼都聽不見,只能使勁把眼窩裡滾燙的淚往外擠出來,用牙齒死死咬住嘴角,讓痛覺和鮮血的鹹腥使自己保持清醒。
可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那個男人總是假裝不經意打量她美好身材的眼神,和被發現時,故作正經的微笑。
他總以為用小動作遮擋一下,她就看不見了,可只有櫻井七海自己才知道,為什麼每次集會,她都穿著黑色絲襪,坐在風魔小太郎對面……
心口開始隱隱作痛,櫻井七海下意思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她忽然一愣。
風魔小太郎先前打量的那枚釦子還是沒有扣緊。
櫻井七海做了幾個深呼吸,操控著有些顫抖的雙手,緩緩把襯衫的扣子扣緊。
她強行壓下想要回頭、想要跳下直升機的衝動,拿出手機準備對輝夜姬下達新一輪的指令。
手機螢幕上彈出一條來自風魔小太郎的訊息。
風魔小太郎:さようなら、愛子。
櫻井七海的手機掉落在機艙地面上。
她不停抽泣著,發出憤怒的哀鳴。
許久後,她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就像是十八歲那年坐在風魔小太郎摩托車後座上時,年少的她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洗的發白但總是有股清新的檀木香的襯衫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