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燭火搖曳,血腥味與塵埃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氣息。
沈天的目光在宋語琴那充滿絕望,又因血氣逆衝而嬌豔異常的臉上頓了頓,又掠過地上眼神空洞的劉有財,最終落在鐵櫃中那枚刺目的楚國“刺事監”令牌上。
沈天心中念頭電轉,此時殺人滅口,無疑是最乾淨利落的解法。
宋語琴一死,百草軒被搗毀,沈家便徹底與楚國細作劃清了界限,日後無論出什麼事都扯不到沈家頭上。
他找到的賬簿、令牌、傳音法陣殘骸,以及劉有財投放腐脈水一事,也足以讓官府警覺,查到金穗仙種只是時間問題。
可他隨即想到宋語琴的祖父,那位被鎖在天意崖上受刑的楚國清流砥柱孫明堂,一股同病相憐的惻隱之心悄然滋生。
孫明堂是被那些太古妖神以‘不從天意’問罪,盡誅滿門男丁,籍沒女眷為奴。
而他沈天,也是被先天神明親自下場佈局,圍殺於神藥山。
緣由麼,估計也是不從天意,脫離於官脈體系之外,不願做諸神的順民。
且此女煉丹天賦雖然只有中上,卻還算努力,也很執著,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價值。
有些事也必須用到宋語琴,否則無法解釋。
只是留下此女很不理智啊——
沈天旋即心念一轉,老子是當世‘天下第一邪魔’,睨蔑天下,他想怎樣就怎樣!
何況他都已經冒著極大風險,主動揭露這腐脈水與金穗仙種一事,哪還會在乎這點麻煩?
沈天思及此處不由‘嘖’了一聲,在心內自嘲。
他在這個世界活了八十多年,終是學不會那幾位梟雄巨擘的冷硬心腸。
沈天唇角忽地揚起一抹玩味,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你現在想死想活?”
宋語琴正蓄勢待發,聞言猛地一僵,扣著戊土護身鼎和玄金破罡針的手指都頓住了。
她驚愕地抬眼看向沈天,那雙總是帶著算計或討好的美眸裡,此刻只剩下難以置信的茫然。
沈蒼聞言,也詫異地看了自家少主一眼。
沈天卻不再多言,隨手從旁邊散落的紙張中抽出一張還算完整的,又把旁邊角落裡的墨塊硯臺強招過來,丟在宋語琴面前冰冷的地面上。
“現在我說你寫!這是我呈遞給千戶王奎的稟帖呈文!”
沈天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宋語琴看著地上的紙筆,柳眉微蹙。
她正遲疑之際,沈修羅、墨清璃與秦柔三女並肩走下石階,她們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終定格在宋語琴身上,神色各有驚疑,猜測這裡究竟是什麼情況?
宋語琴心裡暗歎了一聲,又看向沈天幽深的眸子,身體微微顫抖,最終還是緩緩鬆開了緊握符寶的手,屈辱地彎下腰,撿起了紙筆。
沈蒼神色警惕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秦柔也緊握著腰間的雁翎刀,眼神冷厲。
她前幾年剛嫁過來的時候,就本能的感覺這宋語琴不對勁,一直都在防備此女。
不過宋語琴除此之外,別無動作。
沈天負手而立,語速平穩地口述:“具呈人:泰天府御器師、北司靖魔府總旗沈天
呈為:查獲楚國細作據點並破獲腐脈水毒種大案事
職於八月初,攜妾宋氏語琴赴城外白骨淵採藥,偶遇百草軒掌櫃劉有財及其同夥,彼等行蹤詭秘,攜大量不明藥材。
宋氏通曉藥性,疑其攜帶之物為罕見劇毒“腐脈水”,後卑職等深入白骨淵及血骷道地下暗河,均於河水中嗅得相同之腐敗甜腥氣息,證實確係腐脈水無疑。
事後,宋氏與卑職田莊巡查,復見所植‘金穗仙種’稻禾根鬚異常,散發腐脈水之氣。經其細察,發現稻種胚芽深處,竟暗嵌微末符陣。
宋氏言此陣乃引毒之樞,能將“引靈香灰”吸附之腐脈水毒力,源源導引至稻種深處,致其敗壞根基,絕戶絕收!泰天府境內,近七成耕戶皆換此毒種,其禍滔天!
宋氏驚覺事態重大,即刻稟知卑職。卑職遂明察暗訪,多方查證,終鎖定百草軒掌櫃劉有財實為楚國‘刺事監’安插之細作頭目,其藥鋪乃傳遞訊息、儲藏毒物之秘窟。
為防其銷燬罪證、潛逃作亂,卑職今夜率府中部曲,突襲百草軒,經激戰,斃敵三十餘人及首惡劉有財,並搜獲刺事監令牌、往來密賬、傳音法陣等鐵證如山!密賬之中,腐脈水、引靈香灰等字樣赫然在列!
此案牽涉糧本,毒計陰詭,幸賴天佑,得破奸謀。現首惡已擒,罪證俱全,特此呈報。所有擒獲人犯、查獲證物,卑職即刻押送行轅,聽候大人發落!
靖魔府總旗沈天謹呈
大虞天德九十七年八月廿二日。”
沈天口述完畢,冰冷的目光落在宋語琴身上:“簽字,畫押!”
宋語琴臉色蒼白,握著筆的手抖得厲害。
她知道這呈文一簽,未來就會被楚國視為叛徒,日後再難迴歸故國。
宋語琴心裡發苦,她掃了身後的三女一眼,知道自己突圍的希望渺茫之至。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認命般的絕望,顫抖著在呈文末尾簽下‘宋語琴’三個字,又咬破拇指,在名字上重重摁下血指印。
沈天卻未就此罷休:“還要勞煩語琴處置了劉有財,要做得像嚴刑逼供之下,傷重不治的樣子,你是藥師,應該知道人體何處致命又不留明顯外傷,外面那幾個還剩口氣的活口,也一併處理乾淨,不留後患。”
此女還是‘金絲雀’,熟知刑訊與人體奧秘。
宋語琴渾身一顫,看向沈天的目光充滿了無奈與為難。
但她別無選擇,默默起身,走到劉有財身邊,避開要害,動作精準冷酷的在他胸腹幾處隱秘穴位或重擊或按壓。
劉有財口中頓時溢位帶著內臟碎塊的黑血,身體劇烈抽搐幾下,瞳孔徹底渙散。
宋語琴又走出了地下室,如法炮製,一一處置外面那幾個重傷俘虜。
墨清璃與秦柔聽著那骨頭碎裂的悶響和那些人垂死前短促的嗚咽,不禁眉頭緊鎖,神色更加疑惑。
沈天為何要不留活口?宋語琴又為何會失了魂一樣,對沈天的命令唯命是從?
宋語琴處理完所有活著的楚國細作,身上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著退到牆角,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此時她的手上、衣襟上已沾滿了暗紅的血跡。
沈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將宋語琴簽押的呈文仔細摺好收進懷中,沉聲道:“準備撤了,帶上所有證物、屍體!”
此時秦銳已帶著一眾部曲清點完了戰利品,他聞言當即帶著一群人上前:“姐夫!這次共搜得九品符寶二十二件,多為護心鏡、短匕之類;八品符寶十五件,裡面有防禦符盾三面、破罡劍兩柄;七品符寶六件,包括穿雲弩一對、黑山盾一面;六品符寶兩件,是一具能接觸幻法隱遁氣息,增幅身法的‘幻遁披風’,還有一枚輔助修煉凝聚元氣的‘聚元佩’!”
他聲音裡帶著幾分激動,不過不是為這次的收穫,而是為剛才狂風暴雨般的齊射,當時幾千發弩箭打出去,實在太爽了!
沈天聞言則精神大振,他按市價粗略估算一下,九品符寶約五百兩一件,二十二件合一萬一千兩;八品符寶約二千兩一件,十五件合三萬兩;七品符寶約五千兩一件,六件合三萬兩。
六品符寶價值更高,之前沈天從墨清璃那裡買了幾件六品符寶,都是一萬二千兩左右,可那是墨清璃報給他的友情價,是打了八折,甚至是骨折價。
可其實當前二手六品符寶的市價都是一萬五千兩左右一件,所以僅這影遁披風與聚元佩,就價值三萬兩。
再加上方才在櫃檯暗格裡搜出的四萬三千兩銀票,碎銀三百餘兩,今夜這一戰,僅是浮財收入便高達十四萬四千三百餘兩!
“好!”沈天信手拿起那件幽暗如影的六品‘幻遁披風’遞給了沈修羅,至於那枚溫潤生光、靈氣氤氳的六品‘聚元佩’,他直接拋給了沈蒼。
沈修羅接過披風,淡金色的狐瞳中閃過一絲欣喜,躬身道:“謝主上!”
沈蒼亦鄭重接過玉佩,沉聲道:“謝少主!”
這‘聚元佩’對他很重要,不但能夠大幅延長他動用法器的時間,還能加快他的修行速度。
沈天此時又將那四萬三千兩銀票盡數拿出,交給沈蒼,“按功行賞,即刻分發下去!今夜參戰者,人人有份!”
在場的眾多部曲聞言譁然,隨即爆發出震天歡呼。
沈天揹負著手微微一笑,待他們歡呼過後,又沉聲道:“其餘符寶,暫由府庫保管,爾等之中,若有自覺元力充沛、根基穩固,足以支撐更多符寶護身殺敵者,可向沈蒼報備!可用爾等日後月俸支借抵扣,從我手中平價購得,日後如立下功勳,本少也不吝厚賞!”
此言一出,所有部曲家兵都為之一愣,隨即再次爆發歡呼,聲浪更高。
一時間,“謝少主恩典!”“願為少主效死!”的呼喊聲在百草軒廢墟上回蕩,士氣高漲到了頂點。
符寶這東西固然珍貴,可他們這些低階武修只要節省一些,自己攢個幾年錢,還是能買到的。
關鍵是沈天今日展現的大方慷慨,還有沈家充足的丹藥供應,都讓他們感覺有盼頭。
就墨清璃,也忍不住多看了沈天一眼——今日這紈絝倒是捨得,僅這一次,沈天就已盡收這些家兵部曲之心。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聲,火把的光芒將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晝。
泰天府城衛軍的大隊人馬終於姍姍來遲,將百草軒廢墟團團圍住,一千餘名輕重甲士刀槍如林,弓弩上弦,為首軍官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在府城動兵行兇?!還不束手就擒!”
沈天面色不變,排眾而出,他四面看了一眼,就將北司靖魔府總旗腰牌高高舉起,聲音灌注真元,清晰地壓過所有嘈雜:“北鎮撫司靖魔府辦案!緝拿楚國細作!你們膽敢阻撓?”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凜冽的殺伐之氣,強硬不容置疑。
那‘北鎮撫司’與‘楚國細作’八字如同驚雷,炸得圍上來的城衛軍士兵臉色劇變,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為首軍官看著沈天身後那些殺氣騰騰、裝備精良的部曲,又看到裡面被抬出來的劉有財等人面目全非的屍體,以及沈蒼手中捧著的刺事監令牌,氣勢頓時矮了半截,當即拱手後退,不敢靠近。
沈天不再理會他們,沉聲下令:“帶上所有證物、屍首,隨我去欽差行轅!”
他騎上馬當先騎行,後面沈府眾人帶著眾多繳獲與屍體,緊隨其後。
包圍的城衛軍竟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通路,默默地看著這支沉默而肅殺的隊伍,在沈天的帶領下,徑直朝著府衙方向,踏碎滿街的夜色而去。
隊伍抵達府衙大門時,只見衙內燈火通明,戒備森嚴遠超平日。
沈天拿著北司靖魔府總旗腰牌一路暢行無阻,不過到行轅所在的後堂時,卻被擋在行轅院門之外。
此處被重重兵丁把守,守衛的錦衣衛力士面無表情:“欽差大人與千戶大人正在審理要案,任何人不得擅闖!”
沈天毫不意外,他停下腳步看了門內一眼,轉而將懷中那份墨跡血跡猶存的呈文取出,朗聲道:“靖魔府總旗沈天,有緊急軍情稟報千戶王大人!今夜率部搗毀楚國刺事監設於泰天府之秘窟‘百草軒’,格殺及擒獲細作頭目劉有財等三十餘人,搜獲其傳遞密信之傳音法陣、往來密賬、刺事監令牌等鐵證!
並查實其投放‘腐脈水’、散播蘊含引毒符陣之‘金穗仙種’,意圖毀我青州糧本之驚天陰謀!人犯屍首、證物俱在,請王千戶速速定奪!案情重大,遲恐生變!”
他這番話清晰洪亮,在寂靜的府衙夜空中遠遠傳開。
周圍一應官吏、衙役與兵丁聽到楚國刺事監、金穗仙種,毀我糧本等語,瞬時面色大變,眼神駭然,周圍五十丈內,都陷入一片死寂。
行轅之內,正凝神聽著下面罪官狡辯的崔天常與王奎二人互視一眼,臉色也都凝重異常,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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