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知曉教區巡視組的到訪，老祭司也在傳訊銅紙上寫明事情經過。信仰奇蹟的秘密教派太過出名，引來了教會上層的注意，這是遲早的事情。

整個石塔鎮的居民都已篤信奇蹟行者的存在，並且每天都有外來求醫的病患宣誓皈依。這樣一個公然的秘密之所以還未引來變故，只因為所有知情人都保持沉默，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一旦守塔修會被打為異端，就會從當今世界主流信仰體系中除名，引來其他地區五神信眾的猜忌和排擠。也失去了在帝國內佈道傳教的法理性，一切活動都會被視作危害。

上午，巡視結束，下午，教區就啟動了緊急干預程式。

金貝市的各處教堂張貼異端宣告令與神權暫停令，宣佈石塔鎮堂區失去五神教會資格，施行的聖禮均為無效，信徒不受賜福，禁止該堂區神職人員舉行聖禮，剝奪其任職身份。

接下來，教區需要委派祭司前往石塔鎮宣讀令狀，並將堂區神職人員，即老祭司與侍童們控制起來，儘快開啟信仰審查流程，整理好罪狀後上報教廷作最後審批，將此堂區徹底除名。

這一步涉及武力行為，因此金貝主祭尋求當地城市警衛的幫助，然而卻遭到了推諉和拒絕。來自總督的直接命令讓警衛不願、也不敢參與異端審查。

緊急干預程式被迫暫停，但此事遠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候。

當教會內部的審查程式無法進行，就會尋求官方的幫助，金貝主祭很清楚，白石島總督大概就是異端事件的幕後黑手，此事關係重大，已經不是他一個教區主祭能夠解決的，必須彙報給上級定奪。

金貝主祭寫信給教省總主祭，特使寫信給教宗大使，兩封信都在當天傍晚寄出，發往洪都。

對於上級教會的反應，老祭司心裡有數，安徹公爵將今日發生的變故如數彙報。

老祭司在傳訊銅紙上寫信，向守夜人請示行動，林博的答覆也很簡單：不必管他。

看著銅紙上浮現的回覆，老祭司默然稍許，按住騰騰的心口，遠眺東方，目光被牆垣阻隔，而思緒追及海盡頭的豐饒大陸，追及二十年前，他在教廷經學院進修時目睹的圍牆、草木、祭司和轉動的日月群星。

這些遠方和往事都要發生劇變了，因為他知曉，奇蹟不再沉默，而要昭告天下。

“讓凡人們盡情喧鬧，直至神蹟降臨之日。一切苦難終得解救。”老祭司微笑呢喃，“死前能看到這一天到來，真是恩賜。”

天色將暮，燈塔小院的矮門關閉，不再接待訪客。

林博前往海灘進行祭火占卜，隨後將今日的預言寫在紙條上，送去報社。

晚上的任務是組建網際網路，以新系統為樞紐、中繼站，重新覆寫不同裝置的網路協議，達成燈塔、石窟兩地之間的資訊互傳。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要緊事，配置一份無煙的鯨油薰香蠟燭。

昨晚鯨息提燈燒了一夜，地下工坊的機房牆面的石灰膩子都被燻黑了，他還得重新刷牆，再把機器上粘附的油灰擦洗乾淨。

鍊金工坊的實驗裝置齊全，林博如今也是鍊金熟手，在心中推敲片刻，立即著手調配，將粗煉鯨油充分萃取，除去腥臊味後，混入鈍化劑使其不再易爆，隨後加入融化的蠟片和香精，製成一支支色澤天藍的薰香蠟燭。

夜晚來臨，林博往返燈塔和石窟兩地，將裝置接入收發器，正式透過海底光纜傳輸資料，隨即，他在工坊點燃蠟燭，淡淡的草木氣味飄散，林博慢慢沉入通神狀態。

以共鳴力量，感知計算機內部運作的資訊宇宙。

林博踏足資訊汪洋中的方形孤島，仰望天穹帷幕上懸浮著的兩顆碩大月亮，它們分別是燈塔三樓和石窟兩地的計算機裝置。

電子世界的天穹由網路協議構成，正因為三方作業系統的協議不同，故而才會彼此區隔開來。

法師凝望天穹的兩輪巨月，它們各自被一層資訊晶壁包裹。林博抬手一指，輕聲唸誦咒言，它們的天穹無聲破碎、消融。

兩地的計算機裝置同時出現宕機問題。

隨後，林博招手，將兩輪月亮拉下，墜入資料汪洋裡，化作兩座孤島。

相比法師製作的系統，這兩個由不同世界背景的程式設計師製造的作業系統顯得臃腫、畸形，就像違章擴建的樓房，正方體表面有許多畸形的增生，這是程式碼冗餘所致。

正常坐在電腦前用鍵盤敲擊的程式設計師畢竟無法如此直觀看到資料世界的景象，但正是這些冗餘和錯誤程式碼，可能導致系統崩潰，等到處理好首要任務，林博會對這兩個系統進行修復升級。

法師抬手指向頭頂的蒼穹帷幕，腳下新系統島嶼的天空緩緩膨脹，逐漸將另外兩座孤島籠罩，這是覆寫了它們的網路協議。

有序的電流轉化為光訊號，穿過海底線纜，抵達收發器後重新轉化為電訊號，接入計算機裝置，化作流淌的底層程式碼。

三座孤島成功連入同一網路，如此就可以進行資料互傳了，然而目前還未構建資訊通路，就像未填寫郵寄地址的信封寄不出去，因此三座島嶼依舊被資料海洋隔絕。

林博輕撫地面，荒蕪的島嶼中心長出了一顆通天樹，它有著長方體的樹幹，直角一樣生長的樹枝，這棵樹上的樹枝無窮多，每一條樹枝都連著一片方塊似的樹冠，而其中放著一個鳥巢，居住著無數只千紙鶴般的潔白小鳥。

這棵樹就是網路地址，這些小鳥負責叼著信封來往各個島嶼。

當群鳥飛起，越過海洋，將儲存資料的信封投遞到彼此的鳥巢，三座島嶼不再孤立。

林博滿意微笑，網際網路時代正式到來了。

燈塔的電梯下行，鐵衛一端著餐盤，為管理員送來宵夜。

“鐵衛一。過來，從今天起，你可以聯網了。”林博開口說道，他仍舊處於通神狀態，雙目無光，神情漠然，電腦螢幕周圍點燃天藍色的鯨油蠟燭，空氣沉浸在奇異奧秘的氛圍中。

機器人聽話得走到守夜人面前，而林博拆開它的檢修蓋板，用一根粗壯的資料線將它接入網路。

下一瞬，隨著鐵衛一的智慧上傳，一個體格龐大的資料體緩緩降臨在資訊宇宙中。

整個網際網路上目前有兩個人工智慧，來自遠航者公司的白網蛛，以及來自古代機械工廠的鐵衛一。

林博見過白網蛛，它的資料體外型像是一座小山丘，純白的八足蜘蛛，這是人工智慧給自己選擇的形象。

鐵衛一的資料體形態卻像是一隻狒狒，這也是它自己創造的外貌，同樣體格雄壯，千紙鶴叼來的信封裡儲存的資料流構成它的資訊之軀，花費了一刻鐘才完成上傳。

來到網路空間的鐵衛一頗有無所適從的茫然。

它在孤島上游蕩，站在通天樹下觀察送信的叢集飛鳥，它們遍佈蒼穹，彷彿厚重的雲層。

狒狒造型的鐵衛一繼續行走，直至來到資料汪洋的海邊，它瞧見這裡有一座孤零零的潔白高塔，周圍有一圈矮矮的防火牆，門扉洞開。

鐵衛一壓縮了資料體，穿過門扉，走進燈塔，看到身軀純白的守夜人坐在桌後，像一個木工一樣雕琢著手裡的資料方塊，將它們塑造成結構各異，功能不同的程式生物，這些資料體如同活潑的雞仔，在桌面上跑來跑去。

狒狒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邁開步子走到守夜人身旁站定，就像平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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