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的局勢由蘭陵王親自判斷,他是天才般的將領,有著神賜的容貌與直覺,能突破的便見縫插針,直直破開,雖千人亦不能擋他半步,仍要為其踐踏;而判斷難以突破,或會拖延步伐的戰區,他知難便走,風馳電卷,不恆其陣。
這支騎隊在戰場上興風作浪,捲起不小的動靜。趁著這個時機,高殷這部也開始衝鋒,專門往奚人最多、看起來最精銳的地方進攻,前隊橫過,次隊再衝,若不得通,便掠過從旁邊進襲。
前方難以挺進,更有無數庫莫奚人開始緊張,不斷向這裡靠近,齊軍頓時意識到這裡就是庫莫奚軍陣中最堅固,也必然是戰果最大的中軍所在,沒準他們的俟斤就在裡面。
“俟斤!齊軍已經打到眼前,只怕守不住了!”
斜也沉靜的面色掩蓋不住透出的怒意,一旁的部下急忙規勸他先離去,斜也卻不願意,拿起兵刃,朝著前方衝去。
諸多的親衛隨著他移動,感受到這一處將要爆發最大的衝突,突厥人、蘭陵王也紛紛從各自的方向朝此處湧來,他們都有著預感,今日的戰鬥,即將在這裡決出勝負。
外圍被擊潰的庫莫奚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經失去戰鬥的勇氣和足以阻撓齊軍的陣型,渙散的軍隊根本不是齊人的對手,百保鮮卑們甚至沒有興趣斬殺他們,打落武器、刺傷身體,令他們倒在地上,便準備著對庫莫奚中軍的攻堅。
庫莫奚沒有多少陣型的概念,全憑著自己的意識,自發的圍繞在俟斤身前,他們的勇力與勇氣都比尋常的庫莫奚人忠勇得多,即便突破了,也會有更多的人補上,就像永不消耗的血肉壁障。
阿會氏捨得這麼玩,高殷卻捨不得自己的軍士這樣損失,少一個都會使他肉痛半天,因此齊軍玩起繁複的陣法,左右兩隊各自穿雲過煙,在奚人面前虛晃一槍,又轉到其後方,將礙路的敵兵殺退,佔據了四方交道,形成了四合之勢。
“合併!”
高殷所在的中軍大喝,四支軍隊同時響應,自四面八方一同衝殺而來,齊力一時俱撞!
慘叫頻發,保護自家俟斤的奚人,此刻變成了罐頭,被齊軍的力道驅使著,如同牛頓擺的傳力一樣,瘋狂擠壓內裡的奚人首領們。
被殺破部族的木昆部的俟斤處和,室得部的俟斤迭剌,以及阿會氏的俟斤斜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撞擊,內圈中有人被擠壓致死,齊軍一擊得手,紛紛撤退,後方又湧上來突厥和蘭陵王的軍隊接力,朝著庫莫奚人的中軍狠狠地砸出兩個血洞!
庫莫奚的潰兵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自家的俟斤被打得節節敗退,敵軍不斷衝鋒,不久便要衝破防禦,生擒自己的酋長。
齊軍所展現出來的戰力與紀律,實在是太驚人了,僅憑數千騎卒便殺穿了四萬的庫莫奚戰線,幾乎沒有損失,甚至還能分兵突襲,造成更大的傷亡!
擊潰這樣的一支軍隊,即便全族齊上都難以抵禦,何況齊軍還有著根本不弱於他們的盟友,突厥人!
這仗沒法打了!這仇……也永遠無法報了!
不少人失魂落魄,拿不穩手中的武器,任其跌落,自己也跪倒在地,眼淚不絕。
庫莫奚敗相已露,鏖戰又持續了一個時辰,其軍隊開始大規模潰逃,護衛在中軍的兵士驟然減少,被齊軍一舉突破,盡數俘虜。
數支長槊舉著在齊軍看來是廢銅爛鐵,但在庫莫奚人眼中已屬豪華的兜鍪武器,大喝:“汝主已束手就擒,跪地免死!”
庫莫奚人雖然聽不懂話,但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兵敗如山倒,就像一群四散奔逃的螻蟻,全然看不出此前對齊軍恨得咬牙切齒,乃至欲同歸於盡的忿恨來。
戰鬥結束,齊軍反而更加緊張、急切起來,此次高殷所帶領的軍隊有七千人,除卻五千的百保鮮卑外,尚有兩千的突厥人,是當初皇后寫信從草原調來的,他們既是突厥可汗的同族近衛,又受到齊帝的厚待,此刻成為了兩方的橋樑。
齊軍分出一千人,與這批突厥人中尚保持機動力與戰鬥力的騎士們,一同分散開來去抓捕、射殺那些逃竄的俘虜,而剩下的軍士則緩緩移動到較易防守的地形休整,已經被擒獲的俘虜則被驅趕到他們與突厥人之間,形成一個緩衝地帶。
燕都放眼望去,看不真切齊軍的陣型,但想必是隱約做好了第二戰的準備。
“可汗!齊帝欺人太甚!”
有部下憤慨進言,燕都白了他一眼:“這有什麼?”
“可您是他的婦翁,居然敢如此提防您……這不是忌憚我們嗎!”
燕都搖搖頭:“這是自然,換了我也會忌憚若廝。”
燕都心緒複雜,他的寶貝女兒——指可以拿來換寶貝的女兒——鬱藍多次寫信和他說齊國的內情,同時花大量的篇幅,向他講述高殷這個丈夫的優秀之處。燕都估摸著女兒是被齊帝從殷道走到了心裡,什麼好話都給他糊出來了。
本來嘛,他這個突厥第三任可汗,已經縱橫天下八年,這八年間打敗吐谷渾、消滅柔然、西敗囐噠、東卻契丹、北並契骨,威服塞外諸國,突厥在他手中達到極盛,除了在高洋手裡吃了點癟,其他人還真不怎麼被他放在眼裡。
對燕都而言,齊國的意義就是一個提款機,鬱藍是他辦理的信用卡,透過這層關係,他能源源不絕地從齊國薅出無數的錢糧,區別只在於是選擇和藹可親的討要,還是用上恐嚇威脅的手段。
遊牧民族通常都會選擇第二個,往往十分有效,只是這段時間與這支齊軍接觸,讓他心中升起不少猶豫。
“你說,齊主會記得我們的恩情,給我們更多的錢貨麼?”
可汗這麼問,把部下問得發愣,燕都也沒指著他回答,問出來的那一刻,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若齊國要滅周,這時候就絕對不會放棄他們突厥的力量,自然也就有著更多的恩惠往來。
他希望齊軍記得這一點。
突厥人也在抓捕四散的庫莫奚人,燕都一聲令下,前方的死屍殘骸被清理出來,彼等帶著軍隊朝著中間的庫莫奚陣列行去。
燕都想要試探一下。
他沒說話,部下已經領略了他的意思,各自上前,去拉扯中間的庫莫奚俘虜,乃至將繩子系在他們身上,拉成一條長龍拖拽回去。
破空聲響起,突厥人匆忙躲避,飛來的卻不是箭矢,而是一個個索套,幾名牽著俘虜的突厥人被套中脖子,旋即被齊人拉下馬,被四處拖拽,在地上翻滾著,齊人發出口哨、尖嘯、大笑助威。
此刻,冰天雪地的漠北變成了野蠻人的世界,沒人問對方為什麼這麼做,文明的對話在這裡行不通,誰先問出聲便是氣餒,為敵將乘勝追擊。
燕都盯著高勱,目光灼灼,高勱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在馬上飲酒,和周圍的將領們興高采烈地說話,似乎完全沒發現這麼一回事。
也不知道他是真看不見還是在裝傻充愣,一旁的蘭陵王倒是已經戴上了面具,數百人的突騎已經準備完畢,隨時準備朝他們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