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是越鬧越大,葉言在暗處也眉頭緊皺,說實話他並不在乎黃子澄那胡說八道的內容,但對方此刻完全應了他歷史上迂腐的形象。
為了自己的未來前程拼命講話,但那話裡簡直是把老朱貶低成了昏君,把此前朱標當著百姓們決心革新格局的事,完全說成了分身的事,也等於不給太子朱標的面子。
他這話就是愚蠢啊!
“站住!”
所以突然一聲斷喝,葉言也有著氣憤,你為了自己如何說我不管,但你也間接的貶低了我葉言本人。
他的聲音之大,瞬間壓過全場的喧囂!
那些士子畢竟還沒當官,也許未來會多麼成熟,多麼圓滑,但現在他們只是為了功名的讀書人,年輕人。
這一下被一聲大喊就嚇的不行,李魁是倒臺了,可這科舉的副官,葉言大人可是還活著呢。
黃子澄……
黃兄莽撞啊!
黃子澄也在看到葉言時才突然冷靜,自己說話絕對不該帶上對方的,但……但那又如何!
“哼,葉大人難不成還要阻攔我等聯名上書,找陛下痛陳此革新科舉之弊的事?你莫不是要以權謀私?害怕了?”
這小子直至此刻反倒是不害怕了,甚至還大膽的拿大義威脅葉言。
“害怕了?本官行得正怕你個甚麼!但你說痛陳此革新科舉之弊的事?黃子澄!”
葉言喊他名字喊的很狠,此刻幾步到他眼前,指著他喝問:“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黃子澄被有了真火氣的葉言盯著,他被那眼神都嚇的心底發寒,但仗著身後眾人的聲勢,又想到李魁已倒,葉言不過是個應聲蟲,便強撐著膽子,梗著脖子繼續反駁。
“葉大人!我黃子澄有甚麼膽子?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等士子是心有不平,此番欲向陛下陳情,這和膽子有何關,難道還有罪不成?難道大人要堵塞言路,包庇那已被打入詔獄的李魁,坐視這荒唐新政繼續禍國殃民嗎?!”
“你說本官堵塞言路,乃至於包庇李魁?甚至說本官和李大人主導的科舉革新乃禍國殃民?”葉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半分平日裡的溫和,只有無盡的嘲諷,“黃子澄啊黃子澄,你這顛倒黑白,甚至說是混淆是非的本事,倒是比你那經義考核寫的文章強上百倍!”
黃子澄當時就惱了,這不是在貶低他嗎?
但不等他開口,葉言現在其實清楚,第一件事應當是讓那些被煽動計程車子們冷靜下來。
他不再看黃子澄,而是轉向那些被煽動計程車子!
“諸位!你們真以為黃子澄是在為你們討公道?為天下讀書人請命?錯了!是大錯特錯!”
葉言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張張或激憤,或此時冷靜後還憤怒的臉。
“他黃子澄是出身書香門第,自詡清流之輩,此番看似為大家著想?實則難道不是心胸狹隘的在嫉賢妒能麼!”
葉言再度猛轉身,指著黃子澄的臉質問:“黃子澄,你煽動他等是為了國事,為了士林?哼!我看你只因名落實務榜,經義榜亦屈居末流的不忿吧?是為了你心裡那點被寒門才俊超越的嫉恨而下意識就出口了吧?!”
“葉大人...不,葉言!你在說什麼!”
黃子澄當時就氣惱了,甚至有種被戳穿內心所想的緊迫,破大防了啊!
連士子面對官吏,該叫大人的話,他都忍不住去做不到,去喊出葉言大名。
“哼!”
葉言卻根本不管他的不敬,只是回頭再看向所有人!
“都聽好了,他黃子澄今日敢口口聲聲說實務取士是末技,是胡鬧!那我問你們!”葉言猛地指向實務榜上的名字,指的是那日考核的內容,“這榜上所列之人,那日所考之題,其識物明理題,考的是不是官員能否知民生疾苦,能否懂五穀桑麻?才配當地方百姓的父母官!”
“那軍務策問題,考的是不是官員是否懂兵事艱難,是否能為國分憂?才不會在軍事上出大問題!”
“吏治民情題,考的是不是官員能否懂治理地方,是否能為百姓做主?才能斷的清楚百姓們的問題!”
“最後那關鍵的算學實務題,你們是真傻還是真的蠢!?今日我大明皇帝策問百官算學之事,你們莫不是一個個都裝聾作啞,假裝不知情?這算學的必要就是考爾等當官是否懂錢糧賦稅,是否能理清賬目,此乃杜絕貪蠹之問!”
他最後深吸一口氣,最終一問——
“而考這些,我且問爾等包攬聖學計程車子們,我問問你們,這哪一樣不是為官之本?哪一樣不是安邦定國之要?!這些若都是末技,那什麼才是正道?!是你們只會空談道德文章,卻連百姓死活都不顧的正道嗎?!”
葉言的聲音大的出奇,也震得那些被煽動計程車子啞口無言。
這本質上只要人是不傻的,誰敢現在出來否認?心裡是都門清考的其實完全沒問題。
“而且,至於李魁大人?”葉言的聲音陡然變得激昂,回頭看向黃子澄,語氣帶著一種深切的痛惜和不容置疑的維護,“他革新科舉,推行實務,正是為了打破門第之見,讓真正有才學、懂實務、能為國為民做實事的人,無論出身寒微還是貴胄,只要懂這些就都能有出頭之日,這到底礙了你什麼?!”
他指向京城牢獄的方向。
“他!為此是嘔心瀝血,甚至不惜觸怒天顏,至於寶鈔之弊?若不是他直言,那王彥大人能做到今日的為民請命?此等忠肝義膽,為國為民之心、之舉,實乃天地可鑑!如今他身陷囹圄,是陛下的聖明之斷,你以為他是直接被判死了不成?而且豈容你黃子澄在此刻用爾等這心胸狹隘之心去斷言,去狺狺狂吠,肆意詆譭?!”
葉言這番話,不僅是駁斥了黃子澄對新政的汙衊,更將李魁的形象拔高到了為國為民、不惜犧牲的忠臣高度,與黃子澄的自私自利形成了鮮明對比。
雖說這樣抬高分身,也好像在抬高自己……這讓葉言多少也有點尷尬!
但是此舉絕對沒錯,士子們此番大鬧,實則也在他預料之中。
不過。
“葉言...不,葉大人!你血口噴人!你包庇奸佞!”黃子澄被罵得面紅耳赤,可還是氣急敗壞地反駁,“就算考的沒問題,但豈能就此論我等才華?你說的那些難道不是當官後再學也來得及的麼?粗鄙學問非是重要,你今日和李魁,李大人,你們用這雙榜是在做什麼!你這就是干擾我等前途!你這就是阻斷我等未來!”
“我還阻斷你的未來了?”葉言冷笑一聲,目光再度死死盯緊黃子澄,“放屁!你有個什麼未來和本官何干?啊!”
“而且你想的可真好,還當官後再學?你能學會什麼?今日本官立雙榜便已經是給你們這些只認孔孟學問士子機會了,若我朝是兩榜相結合的取士,你能行嗎?我有那麼幹嗎?”
說實話葉言也是有脾氣的,就像他之前用王彥分身瑕疵必報陳寧一樣,這黃子澄一個未來建文三傻之一,一個蠢貨,不服科舉革新下,居然這樣和他葉言爭論?
你配嗎!
“黃子澄!我看包藏禍心的是你這種人才對!你現在煽動士子,聚眾鬧事,甚至妄圖脅迫聖意,推翻國策!此等行徑,我且問你,與謀逆何異?!”
“放屁!”黃子澄都維護不了禮節了,這謀逆的帽子,他死都不敢戴上啊。
而且也就是這句話,從葉言口中說出後,一群士子都驟然清醒,這不知名的葉言官員哪裡是傳說中的應聲蟲,這帽子戴的,這道理說的,他們可不敢再跟著胡鬧了啊。
考的哪裡有問題?
黃子澄現在和他爭辯,簡直是強詞奪理!
“來人!”
而此刻,身為貢院副官的葉言是有權力拿下鬧事者的。
他的一聲令下,早已聞訊趕來的貢院號軍立刻上前。
“將黃子澄拿下!不服科舉結果,煽動士子亂國,哼!直接押送應天府衙,聽候聖上發落!其餘人等,立刻散去!再有敢聚眾喧譁、妄議朝政者,一律嚴懲不貸!”
號軍們轟然應諾,上前就要拿人。
“誰敢動我?!”黃子澄驚恐地後退,色厲內荏地喊道,“我是有功名在身計程車子!你們無權拿我!”
他能參加鄉試,在沒改革前也是有功名的秀才,而且此刻即使榜末,但也是榜上有名,接下來的會試也是有權參加的。
這話讓號軍們一愣,明顯不敢妄動。
但是!
“你有功名?”葉言眼神冰冷,“你的功名,是陛下所賜!可你今日煽動鬧事,詆譭國策,辱罵忠良,已是大不敬!我看你是自取其辱!都愣著幹什麼?動手啊!”
而就在號軍徹底要上前抓住黃子澄的瞬間!
“葉大人!且慢!”
一聲飽含悲憤與決絕的呼喊突然在一邊響起!
只見張石頭不顧他父親阻攔,幾步猛地衝到葉言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甚至高高舉起那根象徵著新科舉人身份的溫潤玉帶,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
“葉大人!學生張石頭,是懇請大人暫息雷霆之怒!他黃子澄煽動鬧事,雖罪不容赦,但學生懇請大人,暫緩拿他!”
暫緩拿他?
葉言也來了興趣,不由開口詢問這位張石頭。
“張舉人,你現在這到底是何意?”
“葉大人!學生張石頭的意思便是……”
跪在地上的張石頭,這一刻深吸一口氣,他黃子澄多麼氣人,辱他父親,辱他寒門子弟。
他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但他說的話反倒是十分有條理。
“他黃子澄雖煽動鬧事下言語無狀,且過分衝撞大人,其行也確有不赦之處!但學生以為,此刻若以權勢強壓,即便拿下他,也難真正服眾,反而坐實了他口中堵塞言路之汙名,寒了天下士子觀望之心!”
葉言聞言一愣,卻清楚對方說的很對,他微微抬手,徹徹底底止住了號軍的所有動作。
“所以你的想法是?”
張石頭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全場士子,最終定格在臉色驚疑不定的黃子澄身上。
“黃兄!”他聲音陡然提高,“你口口聲聲說新政取士不公,貶低實務為末技,認為我等寒門學子不配與你等同列!你煽動同窗,憑的不過是一腔自以為是的迂腐之見!”
他猛地站起身,雖衣衫樸素,此刻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你口口聲聲說新政不公!那你敢不敢就在這貢院門前,在葉大人和諸位同窗見證下,與我張石頭堂堂正正比鬥一場!就比你最傲的經義,也比你所不齒的實務算學!讓所有人看看,是你這清流空談高遠,還是我輩務實之學更能濟世安民!”
不等黃子澄反應,他倏地回頭,目光掃過全場士子,痛心疾首!
“還有諸位同窗!你們心中不服,我懂!但李魁大人即便有錯入獄,他開闢的這條路,於我輩寒門、于軍戶匠籍,乃是再造之恩!”
“我是知道你們覺得我們這些軍戶匠籍的子弟,搶了你們的東西!”
“但你們摸著自己的良心想想!沒有李魁大人力排眾議推行新政,沒有他給的這條新路,我張石頭,還有這榜上許多寒門同窗,可能這輩子都摸不到這貢院的門檻!這可能是我等唯一能報效朝廷、光宗耀祖的路!”
他猛地轉回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葉言!
“故此,學生斗膽請大人準我與他比鬥!若我輸,我即刻摔了這玉帶,自除功名,以此換他之過,並向所有人認錯!但若他輸,他必須叩謝葉大人、李大人之恩,收回所有汙衊之詞,並向陛下上書陳情新政之利!”
“我願以此功名為注,既為李魁大人鳴不平,也為新政正名,更為平息今日之紛爭!求大人恩准,讓學生以此法,服天下士子之心,而非徒仗官威!”
?
!
葉言說實話內心一驚,這張石頭也太性情了吧?
報恩?
還是說……
葉言凝視他良久,眼中欣賞之色也是真正的一閃而過,不過卻忍不住勸說了一句。
“張石頭!你的赤誠之心,本官知曉!李魁大人若知,也必感欣慰!然國法如山,功名乃陛下所賜,豈可輕毀?!你為他鳴冤的心意,本官也定會代為轉達給聖上!但你的功名,亦非你一人之事,它承載著你父兄的期望,承載著無數寒門學子的希望!所以莫做此意氣之爭!”
葉言的話,是既肯定了張石頭的心意,又點出了他行為的不妥,更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可結果呢?
張石頭胸中情緒激盪,熱淚盈眶,但卻突然對著葉言重重磕了一個頭。
“學生……謝大人!但學生心意已決!若不能為李大人正名,學生……愧對此身已得功名啊!”
“你?!”
張石頭根本就是不聽葉言的勸說,更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做出了讓人震撼的舉動。
是猛將手中玉帶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青石地面!
啪嚓——!
清脆的碎裂聲震徹全場,玉石碎片四濺!
“這功名雖貴,但遠不及公義!”他指著地上碎片,聲音嘶啞卻撼人心魄,“若朝廷不容忠良,若士林只剩腐儒空談,這功名,我張石頭現在就寧可不要!今日,我勢必要與黃子澄你了斷!”
剎那間,貢院門前死寂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石破天驚的舉動和其中蘊含的磅礴氣魄徹底震撼,再也無人敢置喙一詞。
什麼是年輕氣盛?
這便是年輕氣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