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府。
後院。
與府外那幾乎凝固的壓抑氣氛截然不同,這裡安靜得能聽到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幾竿翠竹,一方石桌,一池殘荷。
蕭瑟,卻也清淨。
李牧正坐在石桌旁,懷裡抱著已經開始昏昏欲睡的小兕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喂著池子裡的錦鯉。
長孫皇后站在一旁,看著李牧和女兒,心中幽幽嘆氣,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氣氛,就在這種沉默中,帶著幾分微妙的安寧。
“噠噠噠——”
一陣極為輕微且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王府的老管家吳山,躬著身子,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後院,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和緊張。
他走到李牧身邊,彎下腰,將聲音壓到最低,用只有幾人能聽見的音量,急切地彙報道:
“殿下…”
“陛下的儀仗到府門外了,正在叫門。”
吳山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
他在這吳王府待了十幾年,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皇帝親臨啊!
這破敗冷清的吳王府,竟然迎來了天子御駕!
李牧餵魚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只是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譏諷,且冰冷。
“他來了?”
長孫皇后卻是猛地一震,臉上寫滿了驚訝,豁然轉身看向吳山:“你說的可是真的?陛下親自過來了?”
“回皇后娘娘,千真萬確!老奴親眼所見,龍輦就在門外,長孫大人和一眾禁軍都候著呢!”吳山連忙回答。
得到確認。
長孫皇后心中翻江倒海,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怎麼也想不到。
自己那個驕傲到了極點,視臉面重於一切的皇帝夫君。
竟然有朝一日,會放下身段,主動來到這個他十幾年不曾踏足過的地方。
他,終究還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天道獎勵,為了大唐的國運,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頭顱。
長孫皇后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牧那平靜的側臉上,遲疑了許久,她嘴唇翕動了幾次,終是柔聲開口。
“牧兒…”
“你父皇他…既然來了,要不…還是見一見吧?”
她的聲音裡有著一絲期待。
她真的很想緩和李牧和李二之間的關係。
特別是當得知李牧掌控著神秘強大的科幻天庭後,她更加希望李牧和李二關係能緩和了,因為在她看來,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聽到長孫皇后的話,李牧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轉過頭,看了一眼身旁這位名義上的母親,眼神平淡如水,不起波瀾。
“見他?”
“沒那個必要。”
“見了,也只是給彼此添堵,鬧心。”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就像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這平淡的話語,聽在長孫皇后耳中,卻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加傷人。
“牧兒,話不能這麼說…”
長孫皇后心中一痛,連忙上前一步,語氣也急切了幾分。
“他…他畢竟是你的父皇啊!”
“是君,也是父!”
“如今他親臨府外,天下人的眼睛都盯著這裡!你若是不見,史書會如何記載?長安的百姓又會如何議論你?”
“不孝的罪名,你擔不起的!這會毀了你的名聲!”
她試圖用父子倫常,用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來勸說自己這個性子冷硬的兒子。
然而。
李牧聞言,卻忽然笑了。
那不是開心的笑,而是一種不以為然的,帶著幾分荒謬的笑。
“皇后娘娘,你想得太多了。”
他輕輕拍了拍懷裡小兕子的後背,目光再次投向長孫皇后,那眼神,銳利得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我與他,最少也有十年沒見過了吧?”
“或許更久,我已經記不清了。”
“天下人如果要議論,早就該議論了,何至於要等到今天?”
李牧頓了頓,聲音依舊平淡,卻字字誅心:“再者說,就算他們議論,你覺得,他們是會議論我李牧不孝?”
“還是會議論他李世民,無情?”
轟!
最後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長孫皇后的心上。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整個人僵在原地,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啊。
天下人會議論誰?
一個是從未得到過父愛,被冷落十數年,連王府都破敗不堪的皇子。
一個是坐擁天下,卻對親生骨肉不聞不問,直到兒子一飛沖天,才想起來登門的皇帝。
公道自在人心。
史書,或許會為尊者諱。
但天下人的口,堵不住!
這一刻,長孫皇后徹底沉默了。
她發現,自己所有的說辭,在李牧這平靜而又殘酷的現實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那麼可笑。
李牧沒有再理會她。
似乎連多看她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他將懷裡已經睡熟的小兕子,小心翼翼地交給旁邊的侍女白鳶。
然後,他才將目光轉向了一旁,早已嚇得不敢出聲的老管家吳山。
“吳山。”
他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平靜。
“老…老奴在!”
吳山一個激靈,連忙躬身。
“出去。”
“告訴外面的人。”
李牧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淡漠,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今天不見客。”
“請回吧。”
……
吳王府外。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金色的龍輦,威嚴的禁軍,還有大唐朝堂上一眾跺跺腳都能讓長安城抖三抖的文武重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門內,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咳……”
程咬金喉嚨裡發出一聲乾咳,他那張黝黑的臉膛已經憋得有些發紫,他湊到長孫無忌身邊,壓低了嗓門,可那甕聲甕氣的動靜,還是讓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輔機兄,這……這也太不像話了吧?陛下親自來了!親自來了啊!”
程咬金比劃著手勢,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他倒好,躲在裡面連個屁都不放!這是當兒子的該乾的事兒?”
旁邊幾個武將也是一臉的憤憤不平。
“是啊,太過了。”
“天子親臨,理應出城百里相迎,他倒好,連中門都不開!”
“太不像樣了!”
長孫無忌聽著這些議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看了一眼龍輦的方向,李二的身影被車簾遮擋,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覺到那股從龍輦中透出的,冰冷刺骨的氣息。
他抬了抬手,示意程咬金他們少說兩句。
眾人立刻識趣的閉上了嘴。
“吱呀——”
一聲輕響。
不是正門。
是旁邊那扇不起眼的,供下人出入的小小側門,開了一道縫。
王府的老管家吳山,從門縫裡探出半個身子看了一眼,隨後走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對著李二的龍輦行大禮,朗盛開口。
“殿下今日不見客。”
“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