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道就是這般，只要秩序足夠公平，讓辛勤勞作者能夠吃飽穿暖。
利用法條限制貴族過度壓榨剝削平民階層和從事農業、商貿、手工業等小生產者的利益，以免動搖兵源和稅金。
再給平民和奴隸從地位上晉升的希望，就已經是很親民的統治。
至少在青海高原上吐蕃各部落一旁散沙的情況下，慕容復已經在逐步確立制度的雛形。
但這結構還很脆弱，至少在面對外力強盛兵鋒下一擊即碎。
很多曾經輝煌的遊牧部落，都是在一次戰敗後樹倒猢猻散地潰去。
這就是為什麼歷史上只有一個成吉思汗。
因為他自起家以來，就從沒有大敗過。
哪怕敗過一場，他的名字就會和很多末路梟雄般，逐漸湮滅在歷史的塵埃裡。
以至於後來這雪球越滾越大，嘯聚起越來越多的部落人馬，最終碾壓前方道路的一切阻礙。
數十武士排開奴隸所居帳落駐地前面的旁觀者，負責警戒著四周，兩名赤著肩膀的勇士抬著一頭金黃油亮的烤全羊擺置在前方空地上。
那群已經被下了鐐銬的奴隸們則眼神畏懼地靠上前。
但他們也隱約清楚。
這些天生活各方面的直線改善，都與這位新任的青唐部主君脫不開關係。
只是被鞭子抽打得太久，以至於養成渾渾噩噩的性子，下意識地形成僵化的思維。
破衣爛衫的奴隸群中，唯有一位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的老者眼神還算明亮。
他背後還靠著位女人，縮著瘦骨嶙峋的身子不敢露面。
這位據說是來自嘉興陸家莊的老者很快被帶到青唐部的年輕主君面前，他的眼神裡希冀與惶恐參半。
當初被關在牛棚時，他就看到這疑似漢地來的商人策馬而來。
本以為對方會和自己一般，被貪婪的贊日普帶隊劫掠後充作奴隸。
不惜冒著風險敲擊欄杆提醒對方。
誰曾想，慕容復竟然帶著“商隊”反殺了青渠部頭領，搖身一變成為青海高原扎陵湖一代的部落主君。
天底下還有這般荒謬的奇蹟嗎？
還有這般野心勃勃，欲要在這青海高原建立一番功業的漢家兒郎？
“被抓來當奴隸有多久了。”
有侍女搬來交椅【胡床】，慕容復坐在他面前，一手按膝，用的漢話問。
“七……八年了。”
這老者迷惘著腦袋思索一陣，方才沙啞地答道。
“給他水和肉。”
慕容復吩咐道。
侍女端著盛有酒水和烤羊肉的托盤款款而來。
“謝謝。”老者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卻忍著食慾沒有吃肉。
“她是你的妻？”
年輕主君凝起眸，看著老者背後臉色蠟黃，形如枯槁的女人。
女人則膽怯地縮回腦袋，像是害怕地躲避吐蕃貴族的鞭子。
“都是漢地來的可憐人，她的丈夫被馬匪殺死了。自己則被抓來做奴隸。
我認識她時，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西域苦寒之地待了多少年了。甚至是幾方碾轉落到了這青渠部。”
老者苦笑一聲。
“稍後我會下令，釋放所有無罪而貶的奴隸。以後的青唐，不會再有這些。”慕容複道。
“家？像她這樣的女子，已經沒有家了。”
老人眼神一亮，卻嘆了口氣。
“以後便留在青唐部好好活吧，我會借給你們牛羊和生產的青稞麥種，以及農耕用的工具。想做個手工業者，也可以去主君大帳報備後領取相應工具。”
慕容復也清楚，這些從漢地來的，失蹤十幾年甚至二十多年的奴隸，早就被親友在心裡面判定了死刑。
倘若他略有家資，只怕財產和土地都已經被分完。
回去以後，異樣的眼光和風言風語更是能逼殺這些原本一心歸家的女奴。
“說說你吧，聽說你來自江南嘉興陸家？”
慕容復看著他的眼睛道。
“陸家？如何了？”
老者抬起頭，似乎想從這貌似漢地來的年輕主君這裡，聽到自己期望的訊息。
“儘管真相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是如今的南湖陸家，自家主陸立鼎之下，該是滿門誅絕了吧。”
慕容復略帶遺憾地道。
“嗬嗬，果真啊，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老人渾身一怔，隨即搖著頭，咧著嘴，眼眶紅潤，不知是哭是笑。
“我是陸家莊的商隊主事，名叫陸緒。如果從親戚關係上算，也可以算是陸家莊主陸展元、陸立鼎他們兄弟的堂伯父。”
陸緒緩緩道出自己的來歷。
“自從那年展元婚禮，古墓派李莫愁和一燈大師弟子武三通前來鬧事，被天龍寺高僧所阻，定下十年之約後。
我就知道會有這一遭。
立鼎武功稀疏，我本想著走完來往西域的最後一趟商隊，便用這些錢財招募江湖上高手護衛，換陸家莊一個平安。只可惜，途中出了意外。”
陸緒說著自己的經歷，將壓抑在心底的感情釋放出來，想到陸家莊的慘案，一時唏噓不已。
他無妻無子，一直將這對堂兄弟一直當作自己兒子看待。
誰曾想，如今竟落了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場。
“以後你便留在青渠部負責經管商隊，若是想回江南陸家看一看，也可以。”
慕容復聽完他的話道。
“那她？”
陸緒忍不住回頭看向身後的女人。
“我說了，既然無罪，何須赦免。以後你們便都是青唐部的自由民。青唐部如草原般包容萬物，自然也會帶給你們新生。”
慕容復站起身來，揹著光。
但在奴隸們眼中，卻像是刺眼的陽光在這年輕主君的身後綻放。
女人的眼裡終於開始有了希冀的神采，嗚咽著叫嚷，用手連連比劃著。
只是始終說不出來完整的話，只得不停作揖。
奴隸們則排著隊，依次上前領取烤羊肉，對著慕容復離去的背影連連叩首。
隨即狼吞虎嚥地吃起羊肉來，對於將來承諾的生活，似乎有了點盼頭。
龍行虎步間，慕容復隱約領悟到點做主君的真諦。
為王者受萬民供養，可謂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只是在此之上，王者，應該是能夠帶給萬民希望的人。
就像高懸九天的太陽，散發出的光芒能讓如花草般的民庶從中汲取養分和能量。
“表哥，我們是快要離開了嗎？”王語嫣忍不住問。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慕容笑著道。
“因為我看著這些天表哥都在撰寫法案，隔三差五召見麾下千戶和效忠的部落貴族，明確一些施政綱領和具體事宜。
因為只要制度存續，便不需要主君時常在場把控了。”
王語嫣兩隻素手環在背後，踮起腳尖答道。
“是啊，該回去了，經歷一番江湖風雨。”
慕容復伸手颳了刮她精緻的鼻尖。
除去一個崑崙派不太好動外，他這次西域之行可謂圓滿。
只要南涼堂、金剛門和青唐部三方勢力相互配合，青海高原便有大半實權落入手中。
這條能夠通往西域的商道，他要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