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貢布訥訥地不敢說話,他是部落裡學過文化的賢人,知道幾百年統治青海與甘肅一代的吐谷渾有多強大。
難怪他這個年輕公子身上,看見出身漢地世家的修養底蘊,以及草原上狼一般的野心。
這樣的人加上身後不下幾百人的虎狼之士,似乎並不懼怕千餘人規模的青渠部。
畢竟角廝羅王朝已經滅亡了,他們這些吐蕃族人,也不過是青海高原肥沃草地上的偷牧者。
如今這裡,是西夏党項人和金人實際遊牧劃分的領土。
青年拉增則看著慕容復呵斥著扎西貢布的場景,眼神裡帶著敬畏和別樣的光彩。
他彷彿找到一條可以進階的道路,說不定將來有一天,還能回到青渠部落,教訓那個虐待奴隸和妻妾的頭領。
“大人,我想親自回去將這些銀子和茶葉交到我姐姐手上,順便與她告別。”
拉增忐忑地道。
“走吧,正好順路。”
慕容復一勒馬韁道。
拉增騎著馬在前引路,扎西貢布也帶著他弟弟和族人陪同,似乎是想摸清楚慕容復究竟有怎樣的來歷。
其實離扎陵湖不遠的地方,就是青渠部駐紮的帳篷營地。
滿頭柔順烏髮編成小辮,上面點戳這各式巴珠頭飾的漂亮姑娘掀開自家營帳的門簾走出來,就望見這群遠道而來的漢人隊伍。
他們的身上似乎都帶著血腥的氣味,與傳聞裡溫順如羊的漢人不同。
“為首的年輕漢人長的真好看,面板比白水晶製成的天珠還要白。”
金珠邊在煮好的磚茶內放入新鮮的羊奶,邊好奇打量著騎馬而來的慕容復。
青渠部落是叢集聚居制,首領大帳就在周圍眾多族人帳篷的拱衛下,顯得格外豪華寬敞而精美。
奴隸們一個個形如槁木,手腳鎖著木頭所制的鐐銬,甚至連像樣的衣物也沒有。
有的被關在畜牲住的牛棚裡,望向經過的慕容復等人時,眼神黯淡無光,空寂如灰。
也有的在費力幫助主人家打製著糌粑,清理帳篷四周牲畜的糞便,撿拾乾柴乾草。
慕容復甚至在裡面發現疑似漢人的身影,有男有女。
“這些奴隸都是如何來的?”
這錦衣公子裝作不經意的問。
扎西貢布立馬答道:“有的祖祖輩輩都是主人家的農奴,也有的,是青渠部參與戰爭劫掠而來的俘虜。”
“只是俘虜?”慕容復眯起眼眸。即便戰爭再殘酷,他也很少聽過女人上戰場的道理。
“自然也有從邊境虜掠來的人口。”
扎西貢布有些不自然地道。
當今這個時代,遊牧民族的特性就代表著他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哪裡的牧草更豐美,就要遷去哪裡。
既然漢人眼裡最寶貴的耕地帶不走,奴隸在他們眼裡,其實也是與牛羊牲畜差不多的私人財產。
其實這放在當今金、遼、蒙古眼裡都不算稀奇,他們本質是還處於從奴隸制向封建制度的過渡階段。
唯有宋廷受儒家思想影響施行人道主義,甚至在軍法裡規定不得隨意抓俘、不得隨意毆打、不得隨意殺俘等。
對待因為內部鬥爭而投奔宋廷的少數民族頭領,不吝嗇賞賜名爵。
而在南宋後期,對待一些願意歸順的外族士兵所給予的薪俸甚至超過軍中的退伍老卒。主打一個寬厚仁慈,以德服人。
當然,效果好不好就另當別論。
慕容復的眸光不動聲色地從那些伸手抓住牛棚的欄杆,面色悽苦麻木,眼神卻似乎懷著點希冀的漢人奴隸身上掃過,策著馬繼續前行。
背後隱約傳來鐵鐐銬敲擊欄杆的聲音,還有隱約幾句哭嚎的漢話,像是給予同族的一種警示。
青渠部的【貴主】頭領贊日普坐在雪白色的犛牛毛製成大帳前,在殘陽如血的映照下,正拿著柄鑲嵌紅寶石的匕首割著羊肉腿,案上還擺著一皮囊的青稞酒。
贊日普四十左右的年紀,滿臉齜須,兩耳前側個垂一縷髮辮於耳畔。身材矮胖,眼睛裡露出兇蠻的氣質。
他見用匕首割著吃的不盡興,索性拿起羊腿來猛撕猛嚼,期間不是灌著口青稞酒。
一邊看著帳前空地上的部落勇士摔跤角力,一邊哈哈大笑。
“蠢貨,面對力量比自己大的人,就得采取點智謀。”
當他看到一身材明顯不如對方健碩的青年,依舊頑固地抱住對手腰身,一昧想憑力量蠻幹時,不由憤怒地拍著案桌吼道。
興許是動作幅度過大,將正託著盤菜餚上前的妻妾給撞到在地,那旁青稞面混合著乳酪肉羹的美食也撒翻一地。
“賤皮子,你知道這盤食物可以抵幾個奴隸的勞作嗎?全被你這粗笨手腳糟蹋了。”
贊日普登時火冒三丈,拿過一旁的鞭子就開始抽打這個頗有姿色的年輕女人。
“不要打我阿姐。”
拉增飛奔過來,用瘦弱的身軀護住那女人滿是血痕的腰背。
贊日普果真很快停下了鞭子,只是他的目光看的是一路沿行的慕容復等人。
看著這群人手裡拿著的制式兵刃,不過千餘人規模的青渠部迅速起了戒備。
越來越多的牧民匯聚過來,手裡拿著折刀和短斧,眼神警惕地望著他們。
要不是有扎西貢布一路陪同解說著,只怕雙方人馬到不了頭領大帳前就得產生激烈的衝突。
“貢布,這些漢人是來做什麼的,青渠部可不歡迎心懷不軌的人。”
贊日普朝著在慕容復身旁陪同的扎西貢布喊道。
“他們是商人,帶來了上好的茶葉、絲綢和細鹽。”
對方只好硬著頭皮轉述慕容復所說的話。
“商人?”
贊日普眯起眼睛看著這群手一把鋼刀的漢人,隨後開懷笑著道:“遠道而來的朋友,歡迎來到青渠部。”
“這地方我也很熟。”
慕容覆在馬上忽然張口吐出一句吐蕃語,圍觀的青渠部居民面色驚異,心中的警惕卻稍稍放緩。
儘管他這是第一次來青海高原,卻還是扮作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你是……”
贊日普有些驚訝地問。
“我的先祖六百年前在此地發家,後來歸化於漢。”
慕容復並不介意說起慕容氏的過去。
任何民族都是在融合碰撞中往前走,唯有文化傳承才是根本。
如今慕容氏的根,已經在漢化推動下從茹毛飲血的鮮卑部成為講究詩書禮樂的漢人。
只是原軌跡的慕容復顯然沒意識到這點,不學漢家文化反倒去學很少有人用的鮮卑語以及吐蕃話、蒙古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