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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矇矇亮,一陣心悸,張青雀忽然掙開雙眼。她猛然坐起身,可剛剛做的噩夢卻什麼都記不得了。她長蘇一口,可再睡下去自己也是睡不下了。她起身更衣,晨間涼意頗足張青雀便多穿了件斗篷出門去院子裡轉轉。
院子外牆靠著街道,張青雀坐在院子廊坐上聽著院裡院外的鳥兒嘰喳。漸漸地也她靠在廊柱上又有了幾分睏意,可還沒眯個兩分她就覺得自己聽到車軲轆的聲音。這聲音很是沉悶,張青雀覺得這個上面一定放了很重很重的東西。可什麼樣的東西才會這般沉重呢?
沒個結果的問法讓她又清醒了。
張青雀心裡突突突的跳,聽著車軲轆的聲音越來越重,她也覺得胸口間越來越煩悶。
“這麼一大早到底是什麼車軲轆聲音這般沉重?”
張青雀不知道為何自己越想越煩躁便自顧自的朝門口走去,就連螺玳叫她亦是沒有聽見。張青雀走到大門前叫著下人,“開啟門。”
下人行了禮趕緊照做,張青雀也急匆匆的走出門去。可門外,空空如也。
“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張青雀有些茫然的站在門前看著空空的街道,“怎麼連個打更的都沒有?”
“更已經打過一盞茶的功夫了。再過會兒天就亮透了。要在聽打更得等晚上了。”
張青雀點點頭算應了螺玳的話,可眼神卻依舊望著進城的方向。
“夫人是在等人?”
“我也不知道。”張青雀搖搖頭,“我聽到車軲轆的聲音。那聲音很重很重,好像上面壓著千斤重的東西一般。可那聲音聽得我十分不安。”
“夫人是想誰了嗎?”
“大抵是剛剛被夢魘著了。”
“夢魘了?那夫人還是先回房歇一歇的好,到底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
“知道了,你是說我年紀大了。”張青雀笑著跟螺玳轉身進門要回房去。
可...
“你聽。那個車軲轆的聲音又來了。”
“哪有?”螺玳疑惑的同張青雀一起回頭,可大門外依舊乾乾淨淨的。
“不對。”張青雀嘆了口氣還是轉身又走出大門。“螺玳,螺玳。”
“我在。”
“你仔細聽,仔細聽,是不是車軲轆的聲音?”
可螺玳確實什麼都沒聽到。但看張青雀不可能罷休的樣子她也沒再執意拉走她而是一邊陪她站著一邊讓下人去找赫瑅玦。
可大概站了有半盞茶的功夫,這一次,螺玳驚訝自己也確實聽見了車軲轆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跟張青雀說的一樣,很重很重的沉悶聲,好像上面載著很重的貨物。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她們看到北向而來的一隊人馬,而他們確實押運著一個很重的定西。
一個,靈車。
螺玳蹙眉,心想這靈車扎的太過簡陋了些
螺玳還在思慮著未曾回過神,張青雀卻鬼使神差的走向了那靈車。
“夫人。”螺玳急忙跑過去想要去拉張青雀,可押運中的一人卻提刀攔住了她。
螺玳大驚後退,再看張青雀,她已經停在了靈車面前,而靈車也停了下來。
“赫夫人,我奉家嚴之命將赫家主給你送回來了。”
張青雀和螺玳俱是一怔,“你說誰?”
“夫人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麼。給我把草鋪蓋掀開讓赫夫人好好認一認。”
“是!”提刀的人一把掀開了那裹屍的草蓋。
張青雀還有些怔懵,可當她慢慢走進看到那板車之上的屍體卻再也無法懵下去了。
她伸手摸上那人的臉龐。僵硬而冰冷,泛著淡淡的紫色,沒有溫度,也沒有血色。
那個夢魘此刻似乎清楚了。夢魘之中的赫旁風也被殺了。
“啊…….!”
張青雀嘶喊了出來,整個人撲在了那具屍體上。
剛剛走到門前的赫瑅玦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趕緊跑了出來。就看見母親撲在什麼之上嘶嚎哭泣,而柳嵊就那麼得意洋洋的站著看著她。
“柳嵊!你在做什麼!”
赫瑅玦疾衝向前,那些提刀之人卻開始阻攔起來赫瑅玦。
赫瑅玦與他們打鬥起來,可一早起來並未帶兵器前來,就這麼打鬥十分的被動。
可柳嵊就是要這樣的效果,他站在張青雀身旁拍著張青雀的背脊。手上是安撫,看向赫瑅玦的眼裡卻盡是挑釁。可張青雀此刻根本就不顧得這些旁雜,她的心思全都在那具屍體上。而那份挑釁也是柳嵊送給赫瑅玦的。
赫瑅玦越是暴怒,柳嵊越覺得痛快。
將這曾經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之子踩踏進雲泥之中是何其快哉!
這份快哉讓柳嵊越發的得意忘形,他開口對持刀的家徒說道,“給我廢了他!”
“得令!”
刀客們乎成隊形,開始對赫瑅玦進行絕殺。
螺玳此刻已經著急的要死,而催促下人讓赫桉取長劍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眼見赫瑅玦身上大小傷,血流出來,螺玳不管不顧的想要跑上去護住卻被人一把抓住。
她看向旁人,“赫桉。”
“嗣子!接住!”
赫瑅玦轉身接住長劍,可背脊也生生捱了一刀。
他拔出長劍,轉身揮出一劍。他身邊氣流似有渾濁,隨風揮劍喊出一句,“火漫長龍。”
火如幼龍,隨風,借兵器而行會更遠。於是,那些火苗串出,順著對著他的威脅刀燃上那些人的身。那些離得近的人頃刻間引火上身。
柳嵊此刻愣住了。可也只是愣了那麼一霎,他帶著害怕、憤怒與不甘顫抖的吼道,“不許退,給我殺了他!”
這柳家嗣子下的命令,即使這些人中有些並不是柳家的人,但此刻見了這架勢卻也知曉要與誰共進退。這一吼,那些跟隨五候堡人也齊刷刷的動手朝赫瑅玦奔去。
可已經動用火功的赫瑅玦又哪裡還會在意這些人,他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瓷瓶開啟取出一粒藥丸吞下,霎時間,他感受到內息皆為火功而起。
兩方之人,此刻是誰也不會退的動手了。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一個姑娘張開雙臂死死的擋在赫瑅玦面前,準備替他擋住那些要來殺他的五候堡人。
“住手!”
柳嵊大吼一聲叫住了那離女子還有一寸的刀,可刀氣太盛,已經傷破了女子額間的頭皮。血順著頭顱沿著眼郭流過鼻側流過臉頰,滴落在地,滴落在唇。
“哥哥!我求你住手!情你住手!”
“柳廂菓你做什麼!廂菓,快過來!”
“我過不去,也回不去了。”女子轉身死死的抱住赫瑅玦,她不顧赫瑅玦那炙熱的身體是否會灼燒到自己,她在意的就是他安然無事。
柳廂菓吼道,“我是赫瑅玦的人,我是赫家的媳婦,我絕對不會讓你在這裡傷害了我的丈夫!要殺他!”柳廂菓轉回頭惡狠狠的看著哥哥,“就得先殺了我!”
“廂菓你…”
“籲~”奔馬被人喝住,後面還有馬蹄聲漸進。而這個馬上之人接著柳廂菓的話繼而問道,“我倒要看看,這裡誰要動誰?!”
赫瑅玦看著來人嘴裡念道,“蘇家姑姑。”
蘇紅豔跳下馬來,不顧柳家帶的人徑直走到張青雀身邊。此刻的張青雀趴在那具屍體之上無視著外界所有的聲音只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
蘇紅豔的神色不是沒有變化。尤其是在她看見赫旁風腹部那空空的洞,同樣會用槍的她知道那是槍洞。可她到底是掩蓋住了自己驚訝與悲憫一把將張青雀拉了起來,而此刻阿恆帶著蘇家人也奔馬趕到。
他看著眼前的一幕趕緊跳下馬跑到姑姑身邊,“姑姑。”
“扶好你張姨母。”
“是。”
蘇紅豔看了看赫瑅玦和抱著他女子轉身看向柳嵊問道,“柳嗣子是來殺人的?是來殺你妹妹和妹夫的?即來殺人,就帶這點人?”
蘇紅豔眼神與話語中帶著威脅。柳嵊不是傻子,他聽得出也看得到。更何況不說突然這般厲害的赫瑅玦,他距離蘇紅豔的距離也讓他佔不到便宜。
不對,不僅僅是什麼佔不佔到便宜。就帶這點人,這話明顯是蘇紅豔不將自己放在眼裡。自己的命這刻也不比赫瑅玦安全個幾分。
“蘇家小姐這是什麼話?這裡哪有我妹夫?我哪裡有來說殺人?廂菓,快些過來跟我回家去!”
聽了這話死死抱著赫瑅玦的柳廂菓深吸口氣轉身。她直勾勾的堅定的看著自己的哥哥反駁道,“我就是赫家的媳婦,除了這裡我哪裡也不會去。哥哥既然來了,也請將這話帶回去!”
“你!”
蘇紅豔上前一把抓住柳嵊的胳膊,跟來的人下一刻也立時提刀對著蘇紅豔。蘇紅豔卻不以為意的笑笑對他說,“你妹妹是救了你。若是火功被赫瑅玦用了。你覺得你真能安然回去嗎?你妹妹讓你帶話,你就老實帶走就好。”
即使柳嵊此刻再是不情願,可剛剛也不是沒見識過赫瑅玦動手用火功。
他忽然訕訕一笑收起來剛剛的要殺人的態度,玩世不恭的開口,“蘇家小姐說笑了。我來~自然是為了將赫家主的遺體送來。我還要告知諸位,陳家遺孤魔女殺了赫家家主。她背信棄義,被我們五候堡聯合江湖諸派誅殺在當年陳家封下冰棺之地。”
柳嵊這話一出,在場諸人都愣住了。
柳嵊一笑,很是歡喜看見他們這幅震驚的模樣。
他繼續說道,“為了防止魔女詐屍,我們當機立斷將冰河鑿穿,讓她沉進冰河。這樣子,也算得上陪葬了她已故的先祖~!”
柳嵊這話,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阿恆。他指著柳嵊,怒斥道,“你胡說!”
柳嵊卻不以為意的回頭笑看著他,“我胡說?蘇家嗣子,不妨去問問河家嗣子,我是否有胡說?當時那場面是何景緻,他可是騎馬而觀,一覽無餘~!!!”
柳嵊說罷大笑著便上馬轉身,他騎出去幾步又調轉馬頭對著柳廂菓道,“廂菓,你等我回來接你回家!”
而阿恆聽著柳嵊的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要親自去問河量仉,絕對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是夫妻,他不可能不管她的。不可能,不可能…”
赫瑅玦也喃呢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而此時的河家卻也沒好到哪裡去。
柳家家主親自將被弄暈的河量仉押送回去,他交待了這事情給河家,亦是在警告河家不要做錯了選擇。下一次,他可不會再顧忌姻親這點,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如此下馬威放在河家面前,河家,卻無可奈何。
河量仉回了家之後就一直高燒不退,神志不清。一連請了好些大夫,都只是說這是心結的問題。心結不開,人也好不了。為了解開河量仉的心結,河家人是把謝夙玥也請來了,荊謐少也請來了,可河量仉卻好的寥寥。
荊謐少同徊溯走到廊下站著看遠處倚靠廊子躺著目空著的河量仉深深嘆了口氣。他回頭四下看看,沒有什麼下人在他才安心些小聲道,“我是從來沒想過他會這個樣子。”他看向徊溯問道,“你難受嗎?”
“會不難受嗎?”徊溯回道,“哥哥,那可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小姐。我覺得,我自己也沒想過她真的會死。可她死了。我覺得很堵,很難受。即使我想過這個結果,但也沒想過這個樣子。我不知道,自己真的會難受。”
荊謐少不知道回答什麼,徊溯接著道,“河量仉是真的愛她的。即使他們彆彆扭扭,打打鬧鬧,相看兩厭。可愛便是愛了。他也許以為自己不知道。但這樣的事情來了他卻逃不掉。我不懂愛。但我卻知道他只會比我還難受。”
荊謐少點點頭,他認可妹妹的話。“是啊。”他看向廊下的河量仉,“我頭一回見人這個模樣。我和你一樣不懂,但我即使只是看著他,亦會覺得悲傷。更何況他是自己親自去體會。”
河量仉的情況一點沒有好,甚至後面他竟然開始酗酒。
這幅模樣讓河家人真的心裡嚇到了。河家不得不讓人去把嫁到柳家的五小姐河珥清都叫了回來,企圖讓她把河量仉罵罵醒也是好的。
可是本還志氣滿滿企圖靠自己勸解河量仉的河珥清見到河量仉時,自己卻整個失了鬥志。
河珥清有種幾乎絕望的無力感一閃而過,十分鄭重卻又無可奈何的問他,“大哥,到底她是哪裡好,讓你怎麼都忘不了。”
聽了河珥清這話他終於也算有了反應。
他闌珊一笑,頓時五感如浸了酒麴的酥麻,答曰,“許是…鬼迷了心竅,好不得了。”
河珥清怔著嘴,不知道哥哥這是回的他什麼話。
可想了半天的反駁之詞,卻如鯁在喉吐不出口。
他說的對啊...
那個女人,自己賭輸了叫嫂子的人,若不肯投胎,那真是做鬼可以做些個年頭了。
她覺得自己輸了,是又輸了,不是輸給哥哥,而是輸給死鬼嫂子。她沒再勸什麼,默然的退出了房門。
知她來勸的河家人,見她出來,上前想問結果。可哪裡有什麼結果,她這個模樣,不都說清楚了。
“少時我任性不懂,以為當初,她不叫我嫁…不論好壞,我覺得我都可以承擔。”她頓了頓,長蘇一口氣。有些事情,說出來承認,就像是自己打自己臉,竟需要費這麼大力氣,才知道疼。可河珥清卻到底不是年少未嫁,她已經沒得怕了。
“若不是我替柳家生了這個兒子。若不是有河家這個還可以靠的孃家。呵!”她冷笑一聲,“還不知我現在,該是個什麼慘樣子。哪裡還有得我在這裡勸慰河家的嗣子。”
她回頭看了眼裡面,“當年她是當即便反對的人。如今人都做鬼了…呵!”冷笑一聲,有些漠然的道,“你們叫我勸他,可我勸的心虛,勸不過去。”
河珥清拂袖而去,徒留河家其他人訕訕的看著她離開。
不遠處的白朮推著白辰問道,“義父,現在要如何?”
“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這個死了,不是還有那個麼。把那個,給我安穩的帶回來。要是五候堡再不知規矩的阻撓。叫菁瀧,讓鹹宗門全出來給我殺人!”
“是,我知道了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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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武十四年,赫家父女死的訊息隨著著赫家的葬禮亦是昭告了整個江湖。
即使赫家知道真兇是誰,但如今勢弱的赫家卻也只能忍氣吞聲。任憑五候堡編出陳家遺孤殺赫家家主的話語而無法辯駁。
如此之事令江湖至此也呈現多足鼎立,赫家之流與五候堡的對立之勢也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