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珍那時正與宋丹華學寫字，上午聽經耽擱了時間，兩人只能下午補上。

“他們會殺了她嗎？”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

“連神仙也不知道啊……”她神色懨懨，似乎有些失望。

宋丹華看了她一眼，輕輕放下書，“解鈴還須繫鈴人，全看華能小師父如何作為罷了。”

外面經聲四起，坤珍手執墨筆，聽翠萍嗚咽哭泣，“我娘何其無辜，好心分糧於他們，卻被那群畜牲糟蹋。不甘啊，至死不甘。”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那場法事持續了一下午，到傍晚仍未停止。

翠萍不僅沒能放下執念，反而戾氣更甚。一燈真人無法，擔心她暴起傷人，為禍人間，心有剷除之意。

只心裡想著上午坤珍說的那些話，始終未下定決心。

正是為難之際，華能小道士突然自請，“讓徒兒試試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小道士對一燈道長道，“想來只有徒兒能消除她心中執念。”

一燈真人想了想，應允其請求，其他人默默退至一邊。

華能走到困著翠萍的陣法前，緩緩說道，“爹孃為誕下華能，搶奪李家糧食。華能食母乳，到底說不上無辜。今將幼時罪孽還於姑娘。還望姑娘早日投胎。”

翠萍聽他所言，雙目圓瞪，靜待下文。

華能正色說：“有生無養，斷指可報；有生有養，斷頭可報；無生有養，無以為報，不生爾養，百世難報。”

“華能自小在道觀長大，受師父養育之恩。今斷一指，以報俗世爹孃生育之恩。”

說完切下一指，鮮血淋漓。

場上見血，翠萍戾氣愈盛，雙目滴血。

就在眾人以為不能善了時，出人意料，翠萍周身黑起全消，迴歸寧靜。

“翠萍有一事相問，”片刻，空中傳來她平靜的聲音。

一燈道長伸手：“且說。”

“不知翠萍爹孃尚好？”

“昨日貧道問過地君，你俗世爹孃均已投胎轉世。”

“如此，”她低頭，聲音不復之前尖銳，“還請大師送翠萍走吧。”

那時坤珍剛跟宋丹華習完字，兩人走到廣場前，見翠萍身子隱於一道黑門。快進門時，還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她走了，”坤珍喃喃。

宋丹華頷首，“嗯。”

豔陽高照，不過在山上待了三日，坤珍就覺福州突然熱了起來。

如今穿兩件衣裳再不合適，她將神仙送的黑裙收了起來，小心藏好。

松鼠屯糧一般小心翼翼的樣子，看得白茸直泛酸。私下仍不忘寬慰宋丹華，“公子相貌天下無雙，珍小姐心裡遲早只有公子。”

宋丹華只是淡淡笑著，並不言語。

一燈真人隨他們一道下山，路上與宋丹華同車論道。坤珍好奇心重，抱著夜明珠坐在馬車一角，側耳傾聽。

幾人也不避著她，從天文地理、仙人遺蹟，到降妖除魔，行俠仗義，暢所欲言。

一路下來，坤珍受益匪淺。

馬車緩緩前行，將入城時，被刺史府的小廝攔住，說刺史夫人突然昏迷，危在旦夕。

幾人馬不停蹄趕回後院，經一燈真人和梵塵大師確診，乃狐妖所為。

“當務之急先找到狐妖，取回陰魄，在天黑之前送回夫人體內，才能獲得生機。”兩人面色凝重。

宋丹華於是將他們帶去景柔軒，坤珍自然跟隨一起。

此時的景柔軒黑氣縈繞，妖氣沖天，空中時而傳來女人的哀嚎間或狐狸的悲鳴。

甫一踏進，坤珍就覺胸悶躁動，她轉頭看向宋丹華，卻見幾人面色如常，似乎並未發現異樣。

“怎麼了？”宋丹華察覺其不適，柔聲問。

坤珍搖了搖頭，抱著夜明珠緊緊現在他旁邊。想著若那狐妖暴起傷人，便以肉身擋在他前面。

說來可憐，同為妖怪，狐妖法力高深。她卻連化形也不能。

“好強的妖氣，”甫一進入景柔軒，一燈真人與梵塵大師便警鈴大作。

兩人在軒內架起桌案，一手掐決，一手執劍，作起了法。

隨著兩人動作加快，空中狐鳴聲越來越大。

黑氣翻滾，化為無數黑髮，緊緊纏繞，裹成一個球形，懸空在湖心亭。

兩位大師見狀，加快速度，口中唸唸有詞。

“老禿驢，牛鼻子，本妖與你們無冤無仇，休要逼人太甚！”黑球裡傳來雲姨娘的聲音。

“降妖除魔，乃道者本份。你作亂人間，殘殺無辜，罪大惡極。然若交出夫人陰魄，將功折罪，本道饒你不死。”一燈真人說。

狐狸大笑，自球中分出兩股頭髮，向兩人襲來。

三人你來我往，熱火朝天，好不精彩。

坤珍抓著宋丹華的衣袖，小心翼翼站在他身旁，卻被他一手反握。

“別害怕，一燈真人道行高深，經驗豐富，必然能成功。何況還有梵塵大師呢？”

話音剛落，空中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只見黑球快速翻滾兩下，而後四散耷拉。

一道白色人影自發中墜落，那人面色蒼白衰老，枯竭腐朽，形如干屍，正是雲姨娘。

此時的她走火入魔，全然沒了之前的豔麗。

刺史大人聞訊趕來，抱起雲姨娘怒罵眾人。

宋丹華解釋未果，最後道，“姨夫，您與小姨成親十數載，一直恩愛有佳，相濡以沫。如今小姨心依舊，姨夫卻忘了昔日諾言嗎？”

刺史大人面色微動，仍舊緊緊摟著雲姨娘，大罵眾人。

“你這狐妖魅人心智，奪人性命，罪大惡極，”一燈真人搖頭，道袍中拿出困妖袋，“今本道且先收了你。”

說著嘴裡唸唸有詞，雲姨娘哀嚎不斷，最後躺在地上變成一隻雪白的狐狸。

刺史大人愕然，望著白狐神色複雜。

一燈真人上前，欲將狐妖收進困獸袋，不想變故又出。

空中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卷人睜不開眼睛，待到風停，“雲姨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湖心亭死一般寂靜。

眾人匆忙尋找之間，卻聽坤珍忽然驚歎：“好漂亮的狐妖！”

循聲望去，原來不知何時湖心亭多了一位男子。

那男子生了張美人臉，面板雪白，墨髮及腰，一雙狐狸眼，薄涼又倨傲。

六月的天氣，他站在簷角上，穿了件潔白狐裘，懷裡抱著只白色狐狸，墨髮隨風飄動，端的是傾國傾城，冷豔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