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一位女子待在自己身邊，真是為了陪著看書。宋丹華餘光留意著她，她坐在自己身邊，呼吸輕淺，沒有打擾自己，只腦袋一點一點的，快要睡著了。

他收回目光，等她睡著後，才輕輕叫醒她。

“怎麼了？”坤珍睡眼惺忪，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不小心睡著了。”

宋丹華輕聲道：“已過了一個時辰，你可以出去玩兒了。”

“真的？”她眯著眼睛，彎成一道月牙，烏黑濃密的睫毛在她眼底行成一道陰影，煞是好看。

“那我出去找白茸玩。”

說著如蝴蝶一般翩翩而去。

宋丹華滿臉無奈，待她走後，又低下頭來。

傍晚的時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上清觀晚上的誦經便取消了。坤珍又沒見著那稀奇場面，不免有些悻悻。

雨淅瀝瀝的下著，夜裡睡覺時，她將夜明珠摟在懷裡，仍覺得有些可惜。心裡想著不知明日是否會雨停，否則想見著道士誦經，還得等下次。

正這般遺憾，就聽耳邊傳來一聲嘆息，接著便是女人不甘的嗚咽聲。那聲音十分怪異，時而癲狂，時而悽慘。

坤珍眨了眨眼，來時小道士明明說過今日觀裡就她一位女子，怎又出了一位？

於是好奇地抱著夜明珠，赤腳走了出去。

聲音是從後院傳來的，尋著聲音，她來到白日經過的那處枯井。正想細細檢視，就聽耳邊傳來一陣枯枝斷裂聲。

白日為他們送菜的小道士，此刻正雙目痴呆，腳步漂浮向枯井走去。

“小道長，”坤珍叫了一聲。

小道士置若罔聞，輕飄飄從她身旁經過，邁腿向枯井踏去。

那枯井極深，加之長年荒廢，下面不知有多少石子、斷木。若這道士掉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小道長，危險！”坤珍一把抓住他的道袍。

小道士微愣，眼皮輕微翻動，似要醒來。

坤珍心中一喜，正要再喚，就聽井底那悽慘的女聲便成了呼喚，聲音十分誘惑。

原本有些神志的小道士，聽見這聲音，又呆滯起來。推開坤珍的手，就要往下跳。

“小道長！”坤珍焦急。

眼見著半條腿踏入枯井，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木劍凌空飛來。

“師弟，醒來！”聲音震耳。

坤珍回頭，見是上清觀的道士們，他們個個面色凝重，手持法器，如臨大敵。

宋丹華緩步跟在這群人身後，衝坤珍招了招手，“表妹，過來。”

坤珍知曉輕重緩急，不敢耽擱，乖乖巧巧朝他走去，“神仙也沒睡嗎？”

“你出門之後，我便醒了。”宋丹華淡淡解釋，低頭見她抱著夜明珠，毫髮無損，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病弱，素來眠淺。方才見她出門，怕她出事兒就跟在身後，恰好在路上遇見了上清觀的道長。

那邊華能小道士已經醒來，看見自己如今的處境，不由一陣後怕。

“翠萍，”大弟子手持法器，望向井裡憐憫出聲：“你這又是何必呢？”

井裡女聲忽然尖銳起來，帶著深深的仇恨和不甘。

罷了，大弟子搖頭，吩咐身後眾人，“封印鬆弛，師父不在，我等勢必鎮壓女鬼，莫讓她逃出生天，為禍人間。”

一群人身著道袍，坐在地面上，各自施法。

“我們回去吧，”這女鬼聲音能亂人心智，宋丹華見狀，拉著坤珍帶她離場。

坤珍心有好奇，又不想拒絕，跟在他身後，一步三回頭。

“小道護送二位施主回房，”一位小道士伸手作請。

兩人自然答應，路上坤珍實在忍不住，歪頭問：“那井裡是誰？”

“是一厲鬼，”小道士語氣憐憫，對兩人並不隱瞞，“說起來也是一位可憐人。”

“女鬼陽名翠萍，十幾年前，蜀中水災，顆粒無收，餓殍千里……”

翠萍的爹夢見蜀地會有水災，提前通知村裡人趕緊屯糧。可無憑無據，村裡人哪裡會信？多一笑而過，紛紛打趣他老糊塗了，將夢境當作現實。

翠父無奈，不顧村人笑話，堅持將家中積蓄全換了米糧。

三日後，天下大雨，逐漸成澇，村中人顆粒無收。

大雨持續數月，眼見著沒有停下的徵兆。早就斷了糧食的村裡人，將主意打向了翠萍家。

人一旦餓狠了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何況是餓了數月的村人。為了得到糧食，他們將翠萍一家屠殺乾淨。而翠萍因年紀小貪玩，躲過一劫。

“然她親眼見父母慘死，多有不甘，擇陰月陰日陰時，身著紅衣，吊死在槐樹下。”

“村中人太可恨了，”坤珍緊握拳頭，當初翠父明明提醒過他們，自己不信，後又因此殘殺一家。

她涉世未深，心地善良，第一次聽見這等恩將仇報、慘絕人寰之事，又是震驚，又是憤怒。

宋丹華摸了摸她腦袋，無聲安撫。

“既是村中人之錯，你們為何要抓她呢？”他抬河頜問。

小道士嘆了口氣，“翠萍恨意難消，死後變成厲鬼，向村裡人索命。全村上下百來口人，皆喪她手，只餘一位襁褓嬰兒。正當她要對嬰兒下手時，恰好師父雲遊經過，救了那嬰兒一命。。”

“師父將她與嬰兒帶回觀中，試圖超度於她。無奈她執念太深，不殺男嬰不罷休。師父只能將她封印在觀中井裡，每日誦經超度。”

那井原不是枯井，因翠萍進入，方才乾涸。

夜深露重，月光皎潔，幽靜空中蟬鳴不止。坤珍胸口悶脹，腦中一片混沌。

翠萍一家無辜，嬰兒也無辜。村裡人殺了翠萍一家，翠萍化作厲鬼索了全村人性命……

翠萍好像沒錯，可一燈道長卻抓了她。坤珍覺得哪裡不對，又覺得有些道理，總之理不通。

“因果迴圈，”宋丹華聽後，嘆了一句，“華能小道長便是當初的嬰兒嗎？”

送他們回去的道士恭敬回：“是，方才幸虧珍小姐阻止，否則師弟恐遭不測。”

坤珍此刻內心大受衝擊，陷入沉思，未曾聽見他致謝，因是毫無反應。

宋丹華替她回了話，恰好院子到了，雙方就此別過。

回頭見坤珍低頭往牆上撞，忙拉住她，“在想什麼？怎如此魂不守舍？”

坤珍張嘴，又茫然。

是啊，她在想什麼？

到底詞彙量太少，說不清道不明，

宋丹華看出她的窘迫，拍拍頭道，“既如此，快回去睡個好覺，明日再仔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