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做什麼?”沈泉安不動聲色的又問他。
找木匠做東西?王府裡什麼東西沒有,要他自己來買?
“我來做點東西……但沒銀子。”楚岸指了指那個玉佩,聲音放軟了,“能借我點嗎?回去叫我家王爺還你……”
沈泉安心底一驚,懷疑自己這幾天聽到的流言蜚語都是假的。
不是說楚岸不情不願還隨便給蕭夜舟戴綠帽子嗎???
這態度不像啊。
“錢我有的是。”他心裡震驚,表面卻十分平靜的掏出一張銀票,“一千兩夠不夠?至於那玉佩……你收好了,那是蕭夜舟給你的。”
楚岸詫異:“啊?”
原來是那王爺的嗎?
“你怎麼不跟著我來……”老者驀然回頭發現楚岸沒跟上來,身邊還多了個人,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又是誰?”
“我朋友我朋友!”楚岸連忙解釋,臉上露出笑:“他等會要幫我搬東西的!”
沈泉安:“?”
什麼時候答應幫你搬東西了?
“搬東西?”老者注意到的也是這一點,“你要做個大件啊?”
“不大吧……今天不一定能做出來,我盡力。”楚岸語氣也有點遲疑。
他在現代學習到的都是書面知識,雖然自認為天賦異稟,但在古代還什麼都沒接觸過,不一定能在一天內做出那個輪椅。
還要找鐵匠做模具,打連線起來的螺絲釘……
“你這是要做個什麼東西?”沈泉安也好奇了。
楚岸瞥了他一眼,“你等著搬就行了。”
木匠的做工房很大,有完整的長根木頭,還有看起來十分不利索的刀鋸。
說幹就幹,楚岸回憶著腦海裡面那個3D立體模型,打算先鋸出輪椅組裝的各種零件。
結果手先被那鋸子給割破了。
鮮紅的血落在了滿地的木屑上。
“……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不叫那老者來鋸?”沈泉安在一旁看得皺眉,覺得自己的手也有點疼,“你在楚家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怎麼可能會這些粗人乾的活?還是叫那木匠來吧!”
我在楚家的生活?
楚岸愣了下,心說原主是個嬌氣公子的性格嗎?
他話音剛落,腦海裡就閃現了一幕奇怪的畫面——
烏木床榻上,白袍少年半倚著,他低頭,似乎在和誰說話。
“……哥,”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穿著一身白袍,褲腿被捋了起來,他神色委屈:“我能不能不去那個地方了……那裡好髒,還有蟲子……”
“岸兒,哥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戰場殺敵了……”有人卻緩緩的摸著他的腿,好像嘆了口氣,“乖一點,聽話,下地而已。”
……這是原主的記憶?
“和你說話呢,發什麼呆?”沈泉安沒好氣的看著楚岸,“聽我的,讓外頭那個木匠來幹吧!你不像是他們那種粗人,幹不了這些的!”
楚岸驀然回神,白了他一眼。
“你覺得他們是粗人?”他一邊反問沈泉安,一邊撕了身上的衣袍包住那流血的傷口,並不因為被割破手就氣餒,“你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那些精巧的小東西了嗎?那是粗人能做出來的東西?”
有道是越小巧精緻的東西就越考驗人的手藝,楚岸可不認為這木匠是粗人。
沈泉安一時竟然無法反駁他的話。
“看到你就煩……去給我找家你認識的鐵匠。”楚岸毫不客氣的使喚他,從懷裡掏了張圖出來,“把這個拿去,讓他們給我熔幾個這上面的小玩意兒過來。”
沈泉安接過圖紙一看,眉頭微蹙:“你這是要造什麼東西?字好醜……看不懂你在寫什麼。”
“拿去給鐵匠,他就知道了。”楚岸挽起袖子,埋頭狂鋸,那聲音彷彿在說你不拿過去,下一個鋸的就是你。
他這具身體十九歲,身量比尋常男人要薄很多,不像他在現代的那具天天鍛鍊有腹肌的身體。
因此拿起那鋸子時,楚岸是覺得有些吃力的。
不稱手的工具很容易受傷。
他從正午時分鋸到日落西山,滿身都是汗,才好不容易做齊了輪椅的零件。
期間還刻壞了好幾個輪子。
“你這是要做什麼東西……”老者看著他大汗淋漓、臉色蒼白的樣子,皺眉:“累了就歇會,明天再來也可以。”
楚岸渾身的衣袍都被汗浸溼了,十分專心的拿著刻刀一筆筆的剜木頭,做出車輪的縫隙,聞言抬頭看了那老者一眼,想起了他的跛腳:“爺爺,你見過馬車嗎?”
“馬車?”老者愣了下:“見過啊,怎麼了?”
“那我能不能冒昧的問一句,你的腿怎麼了?為什麼會跛啊?”楚岸斟酌著問。
“嗐,幾年前出門遭了山賊,被打瘸的……你問這個幹什麼?”老者也很實誠。
楚岸手中動作一呆,“那你沒想過做個會動的車方便自己走路嗎?”
老者看了他一會,突然說:“你是蕭王爺府上的吧?”
無錯書吧楚岸睜大眼,開始懷疑這是個深藏不露的老師父。
那些推文裡不都這麼說的嗎?少年一朝沒落去集市買東西都能撞到絕世高手。
像是知道他在驚訝什麼,老者又笑了笑:“你拿出來的那玉佩上,有蕭府的字樣……但我沒聽說過蕭家有你這麼一號人啊?你是蕭家的誰?”
“沒誰,”楚岸下意識遮掩,也笑:“你認錯了。”
“這等身姿,是那個男妻吧?”老者卻突然點出了他的身份。
楚岸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這麼有名嗎?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老者看著他,突然拍了拍腿,嘆氣:“我這腿啊,還輪不到要坐你說的那種車子的地步,倒是蕭王爺,他那腿,才真是苦哩。”
楚岸手上動作又是一頓,卻沒再問話,像是怕這老者又看出什麼。
我還是繼續刻我的輪子吧。
他全神貫注的注意著手上的動作。
老者執意要說:“他的腿是五年前傷的……”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到了這少年倏然頓住的動作,繼續道:“據說當時是在戰場上,他的腿被刺客一刀刺了進去,斬斷了筋脈,後來沒及時得到救治,便落下了終身不能行走的毛病……如果真有你說的那種椅子存在呀,那也是給他們這種人的……而不是我這種還能走的跛腳木匠。”
“……哦。”楚岸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上被刻刀不小心弄出的細碎傷口,心裡竟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情緒——
他覺得這傷是他目前為止以來受的最心甘情願的傷口。
沈泉安踩著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回來了。
他帶著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來的時候,楚岸正和那老者一起吃麵。
還大聲的畫著未來的宏偉藍圖:“爺爺!我跟你說,我這玩意要是成功了,你就拿這個去做一堆一樣的來賣……會有人買的!”
“……”
你這幾個鐵東西都打了一天呢,還想大規模製造?沈泉安腹誹著將手中那個沉重的袋子提了進去,不拘小節的坐下,大大咧咧:“這麵條有我的份沒?”
“拿回來了?”楚岸立刻從比自己臉還大的碗裡抬起頭,放下海碗,摩拳擦掌:“那我就開始做了!”
“……我說麵條!”沈泉安瞪他。
一旁的老者連忙點頭:“有有有!只要你不嫌棄,我去給你盛哈!”
沈泉安挑眉:“真的留了我的份兒?”
老者一邊往裡屋走一邊小聲叭叭:“當然有了!收了你一千兩銀票還不給你煮碗麵嗎?!”
楚岸:“……”
沈泉安:“……”
麵條是簡單的粗麵,但炸了兩個蛋臥上去,又煮了點青菜,撒上民間特製的澆頭,格外美味。
他一邊嗦面一邊和楚岸說話:“你把那一千兩都給他了?”
楚岸正在檢查他帶回來的那些螺絲釘,聞言點點頭:“是,不過還包含了後續這東西大規模製造的木材費用。”
“……那從王爺名下扣這開支?”沈泉安試探道,“你這東西是做給誰的?”
楚岸卻沒回答他的話,只是拉著那袋鐵釘回裡屋去組裝輪椅了。
沈泉安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面的夕陽徹底落了,濃重的墨色漸漸浸透了黑夜,燃燒了許久的蠟燭落下一滴燭淚。
天月將白之際。
“做好了!”楚岸擦了擦汗,推著那椅子試了試,又看向已經在倚著打瞌睡的沈泉安,挑眉嘲諷:“你這才熬一夜就不行了嗎?”
而且他也不知道為啥這人非要跟在這裡看……那老伯都去睡了,這人倒是待得住。
楚岸腹誹。
“你弄好了?”沈泉安眨了眨眼,眼神一瞬間從迷濛化為清明,顯然不是真的睡著。
“是啊……累死我了……”楚岸卻沒注意他的神色,只是抬手伸了個懶腰,“你要不要試試?”
他很喜歡動手創造東西,在自己的領域裡很難被別人打擾到,現在走出狀態後才終於發現自己這雙手已經傷得不能看了。
怪不得這麼痛呢。楚岸齜牙咧嘴的將手上的血汙給擦了擦,又看向自己這一天一夜做出來的成品。
那是一個木輪椅。
從上到下的每一個地方都是他親手拿鋸子鋸出來的木頭。
沈泉安看了看這類似於小型馬車的東西,眯起眼:“你這是給王爺做的?感覺沒什麼特別的嘛,不就下面加了兩個輪子?”
楚岸涼絲絲的剜了他一眼,然後自己坐了上去,抬手撥動轉盤,他一邊搖動,輪子也動起來。
這是一款可以自己操作方向的木輪椅。
“……不用人推也可以?”沈泉安是真有些驚訝了。
“自己搖就行,覺得累就喊個相熟的人幫你推……比自己拄拐來的方便。”楚岸深深嘆了口氣,從輪椅上走了下來,又指指腳下,道:“那裡還有靠腳的地方。”
那天他看著蕭夜舟拄著兩根柺杖走進來時,便覺得這王爺的臂力應當十分驚人,不然怎麼能靠著柺杖就拖著兩條完全沒知覺的腿‘走’進來?
還把那帷幔割斷了……
不知道以後在榻上會不會……
……等等,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