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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仰望世界

“影都”永遠沉浸在黑暗裡,不是因為它本身的錨點在地下,而是這裡本就不容許光明存在。

輝光是一個疑問,在“影都”裡蠕動的潮溼的黑暗中,對輝光的回答永遠為否,這裡保持緘默,這裡封存秘密,執行著秘密知識被隱藏的律法。

奧斯蒙最近幾天在“影都”裡的時間比過去一生走進這片黑暗的時間加起來還長,他漸漸習慣了這裡的幽邃環境,那是一股有重量、有思維的黑暗,沉重、純粹和潮溼,沒有絲毫情緒。

這裡沒有任何光線,但是他還能正常看清東西,這種先古構造的原理,即使是皇家魔法協會里的那些大魔導師都無法作出解答。

奧斯蒙能在裡面自由穿行,只是因為他作為蘭威王國的王儲,血脈天然賦與了他這個許可權,而他對“影都”本身的奧秘一無所知。

“影都”沒有自我意志,奧斯蒙明確清楚這一點,卻總是不自覺地還會以為“影都”有生命,也有思想。

每次走在裡面,起點和終點是相對固定的,而路線永遠不會重複,按照奧斯蒙的推想,“影都”好似一張膜上浮著的物體的集合。

這張膜上有相當整體保持不動的泡泡,這些空泡有些是翹曲著通向膜外,也就是王都蘭斯通往“影都”的、大大小小的出入口。

那些空泡是封閉的、無邊緣界限的球體,那就是大部分“守秘者”鎮守的房間,其中規模小一些的是無人看護的皇家寶庫,不會輕易與通道連線。

當有生命體進入這張膜,膜上平坦的面就開始出現褶皺,無數可能的皺褶路線隨機生成實體通道,理論上路線可以是無限多的,只有起點和終點是固定的。

對歷史上所有生成過的路線求和能解出任一路線的機率,甚至反解出混沌中的秩序,但是在實踐上想要完成這種壯舉是極端困難的,因此奧斯蒙得出一個推論,“影都”內必有一些通道是恆久存在的,只是從不固定地漂移著。

有了長久存在的通道作為節點和材料,才能生成那看似完全不變的路線,而空間距離的差別也將在心理方向上被忽略,只有像他這樣擁有完整許可權的使用者,才能從重複中看出現象中的隱秘。

不僅僅於此,“影都”是不斷在“自我進化”的,作為宏偉的人造奇觀,奧斯蒙這位許可權擁有者能作出的修改只有新增新的空泡,而最終協調包容新的內容物的還是“影都”本身,奧斯蒙因此感慨過“影都”的存在挑戰了生命的定義。

清晨剛剛到來,“影都”牆壁上生成的石頭時鐘顯示太陽已經脫離地平線,奧斯蒙沒有任何僕從幫助,只能自己換衣起床,勉強彌補深夜工作的勞累,神色可以自己偽裝,但是身體狀態還需要魔法維持。

奧斯蒙年紀稱不上大,自己又是一位魔導師,這種程度的睡眠不足和長時間工作還不足以擊垮他,問題在於他身處“影都”溢位的高神秘度區域,心靈上、身體上和靈魂上的長久壓力讓疲倦沁透他的身心。

奧斯蒙望著牆上新生成的鏡子,然而就在剛剛同樣的位置,那裡還是一個時鐘,他不喜歡這種現象,像是一切想法都在被“影都”監測,固然方便,卻令人類本能地排斥。

果不其然,他一有厭惡的表徵,面前的鏡子就重新塑造成粗糙堅實的牆體,但人內心的厭惡感依舊會存在,“影都”終究沒有生命和情感,揣測不了人類的心情導向。

奧斯蒙思緒飄離,踱步離開他休息了兩晚的簡樸房間,而他明白這兩個夜晚過去,這裡已經不是同一個房間。

雖然表面長得一模一樣,明白前方通道的黑暗既沒有盡頭,也不一定是他自以為的直線,但只要心中一想,目的地就近在眼前。

奧斯蒙漫無目的地散步,與此同時,他怎麼也走不到頭,因為“影都”不知道王儲想去哪裡。

在“影都”漫步是很浪費資源的,漆黑一片的地下空間毫無風景可言,只有重複再重複的石牆和石頭房間,而“影都”的執行需要海量的能量。

奧斯蒙這樣無盡頭地讓“影都”生成通道,“影都”純粹是在空載,但是他確實需要放空一下沉重的思想,讓心靈有時間漫步一會兒,也讓靈魂失去多餘的重量。

今天為止,不用再整日不見陽光了,那種幽暗陰冷的環境和一成不變的石頭,人在其中就像是身處陵墓,像是即將下葬的逝者,而時間久了,連心態也會逐漸老朽,如同歷經風雨的頑石。

走著走著,旁邊的牆上突然開始落下細碎的小石塊,像是極速經歷了千百年的風化,剝落後形成兩幅人像和大堆成行的資料,奧斯蒙掃了一眼,這是“影都”察覺有人進入後,將全方位監測的結果直觀地呈現出來。

在“影都”行走沒有距離可言,在很小的範圍從內部一點到其他任何一點的距離不變,奧斯蒙一旦有了目標,沒有走多久就看見了久違的光線,那是臨近入口處的一處房間,剛剛生成出來,他在火光裡看見了靜靜佇立的西爾維奧,一位供職於皇家魔法協會的大魔導師。

前殿是唯一直接泊接王城蘭斯的“影都”部分,從這裡可以走入現世的王城,而支線連線的通道永無止境,翹曲點隨機勾連無數的暗道口。

王儲駕臨,大魔導師立即行臣子禮,奧斯蒙向這位老人頷首致意,向一扇古樸的石門走去,西爾維奧默默跟隨在王儲身後。

“希亞他們應該已經抵達厄爾,面見我那位親侄子,法奧蘭洛斯王國國王。”

“格里羅納已經再度沉睡,我命令‘影都’隔絕了它的位置,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們不用再驚動它了。”

大魔導師自然領會王儲的言下之意,沒有擅自接話,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穿行在昏暗的甬道里,燈光隨著他們的腳步亮起又熄滅,直到他們來到王宮內的一處書房。

奧斯蒙知曉蘭威王國已經向新大陸的法蘭王國派去了使者,而他這位高貴的王儲對那片土地上這麼多年發生的變化可謂是一無所知。

那頂失落在新大陸的“奈格里之冠”隔斷了過去、現在和未來,命運系魔法全部失效,再也看不見迷霧下的資訊。

奧斯蒙對新大陸的印象還停留在開荒時期的記錄,但是他深知海那一邊的人可以說是相當瞭解蘭威王國,因為他們本就來自這裡。

資訊是嚴重不對稱的,奧斯蒙在父親索爾金大帝作出派遣“歌頌者號”遠航的決定之時,就吩咐皇家騎士團團長希亞在護航的時候攜帶“格里羅納之瞳”,並且叮囑他不要親身接近法蘭國王,等同於不要接近重器“奈格里之冠”。

希亞這位王國重要戰力,在名義上只負責護航,作為使者面見法蘭國王的是皇家大魔導師摩斯·法爾登,而希亞則負責收集情報。

只要不直面“奈格里之冠”,“守秘者”之一,“倒逆因果之蛇·格里羅納”的核心,“格里羅納之瞳”便能錨定希亞的命運,確保其不被擾動。

在如今的蘭威王國,“格里羅納之瞳”是“奈格里之冠”的替代品,從前沒有失去那件國之重器的年代裡,這件魔法物品一直在格里羅納身上蒙塵。

當初羅傑斯一世國王下令獵殺格里羅納並將其炮製成“守秘者”時,它的第三隻眼就被製作成了魔法物品,並且被一起投入暗無天日的“影都”。

這麼多年後重新啟用,如今那件魔法物品成為了蘭威王國的重器之一,負責命運系魔法方面的事務,同時也是王國秘密的守護者。

讓“格里羅納之瞳”離開蘭威本土是一場巨大的冒險,王國必須時刻防備命運系魔法的占卜探知到蘭威的秘密,不僅如此,如果這件魔法物品被“奈格里之冠”發現並摧毀,蘭威就將陷入沒有保護的境地,就像無人的屋子和沒有鎖上的門,任由命運系大魔導師隨時襲擊。

在進入“影都”之前,奧斯蒙就命令蘭威王國唯一的命運系大魔導師西爾維奧隨行,負責喚醒和維持“守秘者·格里羅納”,溝通遠在新大陸的“格里羅納之瞳”。

“王儲殿下,非王室直系血脈不能進入‘影都’,這是王國一貫的舊例”,大魔導師西爾維奧注視著眼前的背影,謹慎地提出建議。

頭戴寶石護額的王儲佇立不動,凝視著書房裡掛在牆上的猩紅色掛毯,更準確地說,是在盯著上面繡的那一面蘭威國徽。

“西爾維奧,這面紋章的含義,作為皇家大魔導師的你,應該是清楚的”,奧斯蒙渾身充滿了倦意,但是那種恰到好處的溫和依然保持著。

西爾維奧的年紀遠大於這位王儲,他猶豫了一下,“臣清楚國徽的含義”,明知王儲背對著他,老人依然恭敬地低下了頭,這是王室的尊嚴和王儲這麼多年經營出來的威望。

每一個蘭威人,無論高低貴賤之分,都可以是王儲奧斯蒙的朋友,也是他的臣子,那種沁人心脾的溫和讓奧斯蒙的臣子兼朋友遍佈天下,影響力深入整個道格拉斯大陸的人類王國。

奧斯蒙將手放在掛毯上刺繡的國徽上,指尖在整個紋章上按順序一一移過,“每一代王冠的繼承人都會在上面添上一樣圖案,代表王國下一代的前進方向,到我之前已經攢了這麼多,本身就標誌著蘭威王國的歷史變遷。”

“在我被父親公開宣佈立為王儲的時候,我在國徽上親手畫上了一枚小小的齒輪,因為我堅信機械會改變這個時代,這麼些年過去,王都多了那麼多工廠和濃煙,我想每一個人都已經看到了我所看見的未來。”

奧斯蒙嘆了一口氣,指尖有瑩藍色的魔法符文閃爍,“機械註定改變時代,而我現在憂心的是,遠在新大陸的法蘭王國,他們把機械發展到了何種程度”,王儲的指尖漸漸移到了與齒輪相嵌合的金幣圖案。

“父親在成為王儲之初選擇添上了這枚金幣,之後的事每一位國民都知道,大量的改革自上而下,我們親眼所見無數國民的生活水平在上升,‘穿袍貴族’的數量也在增加。”

王儲的指尖指向了金幣與齒輪的嵌合處,“這些改變帶來了大量財富,完成了原始積累,所有獲利者都希望將增加的財富投到實處,贏得更多的市場,賺更多的錢。”

“如今我們就在交界的地方,金錢的力量已趨近於飽和,接下來就是一場蠻力的發洩”,奧斯蒙抬起了頭,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自說自話地陳述。

“金幣即將推動這枚齒輪轉動起來,帶動一場新時代的變革,它的影響將遠大於父親主動做出的改革”,放在掛毯上的手握拳,按在齒輪圖案上。

“在道格拉斯大陸,這股動力不僅作用於蘭威王國,也作用於巴索斯和魯伯特,作用於落後封閉的交杈地和混亂分裂的赤沙地,甚至作用於群島那些鐵民身上。”

奧斯蒙轉過身來,向王室心腹大魔導師西爾維奧說道,“那麼,作為時代的先行者,蘭威王國想要繼續做手持韁繩的駕駛者,我們需要做什麼?”

“蘭威需要改變,王儲殿下”,大魔導師再次低下了頭。

王儲注視了一會兒老人臉上隱約的透明符文,緩緩點頭,“確實需要改變,而且我的父親早已預見一切。”

奧斯蒙仰頭看向這間書房的天花板,魔法吊燈隨即熄滅,但是書房並沒有陷入一片漆黑,因為整個天花板都亮了起來,變成一張宏偉的動態地圖。

最初整個背景是海洋的顏色,然後一塊巨型大陸露出水面,那就是道格拉斯大陸。

大陸的地貌開始顯現,北方群山之地突出大陸平面,山地上又再次升起一座座高峰,連綿縱橫的山脈覆蓋了整個北方,峭巖崖形成了,而群峰雪線以上白雪皚皚,極北方常年冰霜覆蓋;

北陸中部的大陸凹陷,巨量的水形成一座湖泊,源海形成了,接著源海發源無數支流,最大的幾條上綴著露珠般的湖泊,所有支流聯通形成複雜的水系網路,一路向西奔流;

離開湖海,大河貫穿了西方,一連片一連片小型丘陵被河流分割,最終相互協調成了廣闊的丘陵平原,河原地形成了;

河原地南方,兩道雄偉的山脈切割出一片富饒的封閉土地,水系從雪線以上發源,奔流向淵洋,直到一片紅色的海岸,這裡便是河谷地;

直到大陸繼續往南的一角,比群山之地更高更密的峰柱直入天空,卻沒有一絲綠色,在淵洋常年吹來的風暴中蝕成單調的黑灰色,尖銳、陡峭、沒有絲毫生機,石林形成了;

在石林旁邊,大陸中央凸起一片廣闊的高原,兩座大升降機溝通了南北,這裡的土地比大陸任何一處都更加接近天空,夜的漆黑渲染了上去,這裡便是星月夜三部落統治下的交杈地。

在交杈地、河谷地與石林凹出來的弧線裡,圍繞著幾座巨大的島嶼,連綿的群島輻射了大量海洋區域,那裡便是直面海族兵鋒的群島之地,活躍在那片貧瘠土地上的都是最堅韌與狡猾的鐵民,他們奉行力量,唾棄耕種。

大陸最南方,狹長的枯黃和赤紅橫貫,隱約能分辨出沙丘和戈壁山脈的曲線,零星的綠色在其中點綴,隱約有綠洲的水波盪漾,赤沙地形成了;

大陸東方,完全變作一片紫的發黑的土地,這是唯一沒有顯示地貌的區域,呈現出幽邃昏暗的模樣,因為這片土地對人族而言幾乎是未知的。

道格拉斯大陸成型了。

地圖充當著光源,這上面顯示的是人族祖祖輩輩生活的故鄉,每一片土地,每一分空氣,每一滴河水,都彌足珍貴。

奧斯蒙凝望著頭頂的地圖,很久之前他也曾和自己的父親一起看著它,當時索爾金大帝幽幽嘆息,說了一句讓王儲時至今日都印象深刻的話:“美麗的道格拉斯,真要讓你被子女的貪慾吞沒嗎……”

長久的沉默,直到奧斯蒙揮了揮手擺弄地圖,原先地圖上只顯示了地貌,現在開始出現變化:先是晶瑩的白線在大陸上勾勒出了各個王國的國境線,接著晶瑩的藍色光點出現,標記了各大王國的首都和魔法聖城耶爾希。

隨後晶瑩的黃線從藍色光點延伸出來,在人族領地中織出一張大網,網上綴著密密麻麻的黑點,標記著屬於人族的大型城市;

最終恢宏的城牆沿著漆黑之地的邊緣升起,城牆在各個接壤的王國與地區內各出現一個耀眼的紅點,然後各大王國的領土上也出現了密集的紅點,每個紅點都標記了一處軍事要塞;

奧斯蒙再次揮了揮手擺弄地圖,道格拉斯大陸以外的地圖出現了變化:

群山之地往北的海域被灰色的迷霧遮掩,模糊的島影在霧中隱現,一個璀璨的藍光點和一個更亮的紅光點同時出現在島影周圍;

西邊的淵洋也出現了細節,東南方海面下礁岩密佈,西南方海面變成漆黑色,東北方海面下船骸堆積,西北方烏雲累累海面狂暴地起伏,中心偏北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偏西出現一個閃耀的藍光點;

海域上紅點密集,一條黃線貫穿整個淵洋,而黃線的終點是一片被迷霧覆蓋的大陸,僅有東邊一部分暴露在外,上面同樣有幾個隱約的藍光點——那就是新大陸薩爾維厄;

這幅地圖是當今世界的縮影,但是依舊很不明朗,就像現在的局勢。

從這幅地圖上就能看出,人族佔據了廣闊的生存空間,作為一個種族來說無疑是繁榮昌盛的,可是他的內部並不團結一致,國境線的劃分不僅是秩序的分割,還是法理的分割、人情的分割,沒有外力的壓迫,人類永遠無法擰成一股繩。

統合舊大陸諸國的是在魔法聖城召開的法師聖議會,但是它已經很久沒有召集諸王了,那位超然世外的人族守護者始終沉默。

各個人類王國之間矛盾重重,利益交織之下暗流洶湧,只有單獨佔據一個無人地域的聖城耶爾希和在整個大陸南北綿延的聖壁厄德爾斯。

前者是魔法師推崇的聖地,是學術交流的淨土,從中輸出了無數學士,他們在保證整個人族的安全,雖然不是一個實體國家,但是所有人提起聖城耶爾希都會感到驕傲和崇敬。

後者是人族共同的底線,守衛厄德爾斯之壁是每一個王國乃至每一個大陸人民的義務,它保護的是整個人族,即使大陸局勢再如何混亂,哪怕各國戰火紛飛,這座聖壁都必須屹立不倒。

仰望這幅地圖,就像仰望人族知曉的世界,它現在有很多侷限和不足,就像人族本身也富有缺點,然而歷史證明,每當這幅地圖完善一步,便是整個人族經歷考驗的時候。

在外力作用之下,人類將展現作為一個種族的韌性和力量,王儲奧斯蒙堅信這一點,並且有自信面對第二場葬海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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