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稀疏,月光清冷,冰雪皚皚,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如同一地白銀在閃耀。
蘇帷在城堡主樓遠遠望去,已經沉睡的巴特鎮裡面只有零星的光亮,和月光相比,沉淪於在陰影裡,只有模糊的輪廓。
一道血紅色的漩渦在蘇帷旁邊乍然出現,邊界上還有明顯的裂痕,裡面則傳來呼呼的風聲,讓人感覺像是處在颶風襲擊之下的窗戶後面。
一個拄著法杖的身影從漩渦裡面走出來,在城堡透出來的壁爐火光下,從法杖頂端的猩紅色寶石向下延伸的脈絡像是流淌著鮮血,並且那些血管一樣的脈絡還在木頭法杖上搏動,那顆寶石就如法杖的心臟。
“猩紅法杖·米爾斯坦之血”,蘇帷平靜地看著來人,饒有興致地打量他背後的漩渦,他從裡面嗅到了“石林”的氣息,那裡是道格拉斯大陸的天然奇觀之一,生機絕滅之地。
“你好,這一代的‘猩紅之翼’,我的名為蘇帷·諾曼”,蘇帷主動向來者問候,作出主人家的態度。
“晚好,年輕人,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安德魯·派翠克,我接受了‘人族守護者’的任務,來此請你與祂相會”,來者同樣作出自我介紹,說明來意。
“我們將要前往聖城耶爾希?”,蘇帷很清楚那位“人族守護者”為何選擇要與他親身會見,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以烏鴉為載體讓意志降臨。
蘇帷已經被死靈發現了,兩位聖者的意志曾經在巴特鎮這片藐小的土地短暫交鋒,而對於聖者而言,祂們的視界是全世界,分出的一縷意志都能發揮出莫大的威能,因為祂們可以撬動世界本身的力量。
“是的,這次將會是一場聖座覲見,請隨我來”,安德魯側過身子,擺手指向身後那道血紅色漩渦,然後他拄著法杖走了進去。
蘇帷看了一眼書房的壁爐,裡面依然柴火旺盛,他短暫離開這座城堡,不會有人發現領地的主人消失在了封閉的書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斗篷,邁步走入血色漩渦。
傳送的體驗因人而異,對於心靈力量不夠強大的戰士,他們往往厭惡傳送的感覺,據他們形容,傳送就像是把五臟六腑扔進大海里,被洋流卷得沉沉浮浮。
蘇帷對於傳送有良好的抗性,空間方位的變動被他敏銳地捕捉到,當他步伐穩健地從傳送漩渦中走出來,領路人安德魯就以高看一籌的眼神注視著他。
這是一座屬於安德魯這位大魔導師的法師塔,蘇帷從窗戶向外看去,雲層之上的粗獷風景就向著他的瞳眸傾瀉過來,他已知曉自己腳下的土地是魔法聖城耶爾希。
魔法聖地坐落於道格拉斯大陸的西南方,作為一座人工締造的天空之城,名列人族建築學史冊,是這片大陸上三座天空之城中唯一一個屬於人族的奇觀。
這裡是“石林”,這片地域本沒有生命存在,廣闊的高地在大陸沉降和淵洋風暴的共同作用下,在不知多少年前塑造出如今這片生命禁區。
這裡完全由黑灰色的石峰組成,枯寂得連陽光都不願光顧,常年只有狂暴的風雨充斥,了無生趣,空空蕩蕩。
即使如此,當人類第一次涉足這片陌生的地域,築城計劃就開始了,那是在發現石林的若干年後,這段歷史早已經支離破碎,遠在上上個紀元之時。
考古學者們發掘大陸上的遺蹟,法師們深入光界去打撈沉沉浮浮的秘史,加上一定的猜想,勉強拼湊出了這裡最初的文明痕跡:
據考證,當初建城的命令下達以後,最精於工程學的大師們都無可奈何,石林根本沒有可以讓城市奠基的土地,並且這裡常年肆虐著元素風暴,建築經受其侵蝕只會高速朽滅,使用壽命極短。
在這樣的絕地建城幾乎是不可能的,建築大師們一致這樣認為,哪怕這種結論會觸怒皇帝陛下。
漫長的時間只是彈指一揮間,紀元更迭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石林”這片地域擁有了一位新的主人,他的名字就是耶爾希,人族第一位聖魔導師,史上第一位人族守護者,即使那時候並不是這個稱謂。
以耶爾希·伊雅洛法之名命名的魔法聖城最終還是匪夷所思地在石林這片絕地建成了,憑藉聖者的偉力,傳說祂一共耗時六天完工,第七天休息,於是人們習慣以七天為一個週期來分割時間。
現在的聖城耶爾希就是基於最初六天建成的古城擴建而來的,自從當初聖者耶爾希本人封閉石林,以一人六天完工後就是一直保持這個樣子:
在縹緲的雲層之上,星空之下的半空中,最高的幾座石峰被削平了峰頂作為天空之城的基柱,縱橫交錯的石柱和鎖鏈貫穿了峰體作為天空之城的支架。
城市地基呈現完美的圓盤狀,連線著周邊所有高出雲層的石峰,而且整個城市的每一個組成部分都刻畫了魔法陣,就地取材的黑灰石質讓城市在空中如同一團遮天蔽日的烏雲。
聖城中心,宏偉的伊雅洛法聖殿內屹立著耶爾希的雕像,城市以此為絕對中心向外輻射,一環一環密佈著魔法節點,在邊緣處則是環繞城基的弧形石柱,為聖城匯聚石林裡豐富的自然元素。
聖城耶爾希全憑自然條件維持光照和大氣層的存在,但這裡是淵洋元素風暴的傾瀉口,元素濃度是無與倫比的,在宏大的魔法陣的作用下,對自然元素進一步壓縮,在聖殿內匯成純粹的液態元素池,可以稱作魔法師的修煉聖地。
在外界捕捉的元素會在元素池裡面沉澱,最終進入迴圈系統,在城內運轉幾圈後會被放歸自然,聖殿的元素池始終保持不增不減的狀態,同時提純出最原初的元素結晶。
歲月長河靜靜流淌而過,耶爾希這座聖城經歷了風風雨雨,它被毀滅過,也被重新建立起來,只有地基依然如故,只是上面承載的城市建築和人民換了新的模樣。
遺留至今的聖殿遺蹟默默存在於新聖殿之底,那裡現在成為了歷任人族守護者的居所,不曾修繕,像是不願忘卻過去的記憶。
現任耶爾希之主,即人族第三任人族守護者,命運系聖魔導師,聖者法爾肯·拜弗斯已是活著的古人,據說他已經數年未走出聖殿之底了。
法師聖議會的議長席位空了幾年,但是每一位聖城居民都知道那個座位屬於至力至德的人族守護者,每日都向聖城中央致禮,多少年來一向如此。
為蘇帷領路的安德魯久居聖城,他是這一代“猩紅之翼”封號的繼承者,無疑準確概括了他的魔法成就和研究方向,這個稱號中滿溢的殺氣在他的面容中沒有一點流露。
在平時,聖城會有朝聖的人、為了修行魔法慕名而來的人,以及渴求聖城如此高濃度元素環境的魔法師,他們大多得不到聖城的認可,無法在這裡擁有久居的資格,但是他們為這座魔法之都帶來了生氣。
安德魯的法師塔坐落於聖城內環的邊緣,正下方就是聖城的魔法陣節點之一,元素濃度驚人,同時地價和魔法塔的造價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擁有自己的法師塔是魔法師共同的夢想,如果沒有先代傳承,即使是大魔導師也很難負擔起法師塔的造價和維護費用,這也是有些大魔導師選擇委身各國王室的重要原因之一。
安德魯的法師塔名為“安茲佩爾德”,是歷代“猩紅之翼”繼承者的居所,傳承自初代封號持有者,在安德魯登臨大魔導師以後,法師聖議會出資修繕了這座法師塔,並且在地契上籤上了安德魯的名字,前面幾個筆跡已經在歲月之中變得暗淡。
安德魯一踏進家門——對於擁有法師塔的魔法師們來說,法師塔就是他們的家——他名下的學徒都湧過來迎接,蘇帷默默退到後面,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這些學徒大多數是因為天資聰穎而被家中資助來各位大魔導師這裡掛名學習,實際都無法自稱大魔導師的正式弟子,修習到一定歲數以後就會離開回到家裡。
安德魯因為身負人族守護者派發的任務,草草回應了迭起的問候,若是放到往常,他會耐心地跟仰慕他的學徒交流,聽聽他們半懷緊張地彙報自己的學習成果,有時候為了表示他給予關注,也會賜予一些魔法材料或是給出幾句鼓勵,讓學徒們更有前進的動力。
在這個間隙時間裡,蘇帷抬頭打量這座歷史悠久的法師塔,內部裝潢以紅色調為主,猩紅的掛毯和地毯讓裡面的空間像是浸透了鮮血,魔法燈的光線也是偏向紅色的,結合周圍的環境,燈火搖曳時如同心臟在胸腔中跳動。
今天只有一位客人,安德魯領著蘇帷朝著內塔走去,甫一進入內塔就向法師塔下令,封閉了內塔部分,他們倆一路沿著旋梯而上,窗外的視角逐漸升高,最後足以眺望到聖城邊緣。
蘇帷很清楚,每座法師塔內部一定會有絕對隱秘的區域,這一部分通常不存在於設計圖上,裡面大多是不可見光的實驗室或者收藏品室。
安德魯在法師塔的高層內彎彎繞繞,走到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牆面前,他呼喚“安茲佩爾德”,而法師塔響應了主人的命令,把隱藏牆壁開啟,露出了密佈如夜空繁星的孔洞。
蘇帷看著安德魯將法杖首端的猩紅寶石按照某種特定順序依次插入牆上的孔洞,每插入一次,法杖伸出來的時候,那個孔洞就流出粘稠的血液。
最終血流交匯成一幅人臉,那個血液繪成的人像正是安德魯自己的面貌,只是面露猙獰,表情痛苦而扭曲,叼著一根修長的血色翼骨。
這位大魔導師和另一個自己對視,那張血臉變得獰笑起來,像是在咬牙切齒地詛咒高貴體面的大魔導師一定會來和它一起欣賞血色荒原的風景。
安德魯完全不為所動,一杖擊打在那根翼骨的中央,將血流打破,宛如翼骨破碎,新鮮的血液從渦流中湧出,覆蓋了原先的血臉。
整面牆壁彷彿化為了血海,正在隨著安德魯的心跳而波動,血絲如瀑,從牆面中漫出像是想要擁抱眼前的老人。
“隨我來”,安德魯無視纏繞上來的血絲,直接邁入血液之牆,似是躍入了鮮血的深淵,被吞沒其中,再也了無身影。
蘇帷在血絲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嗤笑一聲,眼底流淌著赤金之光,隨著安德魯的腳步,把自己也飼餵給這面猙獰的血液之牆。
兩個人一起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從一個盛滿血液的池子裡浮了出來,飄到隱約可見銘刻有魔法陣的池邊,這裡有一個扇形的平臺探入池水。
安德魯和蘇帷被洶湧的血流衝到了平臺上,奇怪的是他們身上都沒沾染一滴血漬。
剛浮出來的時候,安德魯宛如一具屍體,面板慘白多癩,肌肉乾癟,皮包骨頭,像是一具剛剛從地層裡面挖出來的化石一樣,在平臺上停留許久以後,才逐漸恢復成活人的樣子。
蘇帷坐在平臺之上,看著他全身幹凝的血液開始恢復活力,生機重新奔湧,枯萎的肌肉重新變得充盈飽滿,出現呼吸以後,安德魯猛地睜開了眼睛,愣愣地直視正上方,像是在找回自己的靈魂。
蘇帷很清楚每一代“猩紅之翼”都會是這副模樣,眼見他緩緩坐起身子,像是從棺槨裡面坐起來,枯槁的眼眸習慣性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好像對他來說每次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這裡都像活著的狀態一樣,會隨時發生改變似的。
他們來處的血池只佔據了這片宏大空間的一角,而這個空間是一個很難想象有多大的地方,已經超越了凡人對於所生活的一方天地的描述。
池子的石壁上零星地放著幾盞魔法燈,向遠處看去也隱約有燈火的光芒,不知是誰會時不時來到這個沒有生機的地方,為魔法燈更換燈芯,使得燈火永世長明。
整個空間大多是陰影的地盤,望向眼前離開血池的那條石板路以外,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這個地方像是千年不會開啟的陵墓,而蘇帷和安德魯像是從棺材中復活的死者。
安德魯拄著“米爾斯坦之血”走在前面,在黑石小徑上腳步很輕,那是老人的步伐,但腳步聲依然在如此空曠的空間中放大回蕩,像是處處都是盡頭。
蘇帷無視了自己的腳步聲產生的回聲,恐怕常人都會被這種奇異的現象駭到心驚肉跳,因為不論怎麼放輕腳步,不論走得或快或慢,都像是有一群無形的人跟在身後,近到呼吸相聞。
沿著小徑不知走了多久,來到通向下方的狹窄通道,與小徑一般,通體由黑色的石頭砌就,裡面吹著冰冷刺骨的寒風,像是深淵的低語。
蘇帷清晰地看見安德魯呼叫起了魔力去抵禦寒冷,大魔導師被魔力與元素改造的身軀本該脫離了孱弱,具有天然抗性,最弱的大魔導師都可以輕易虐殺手持劍盾的戰士。
然而這種抗性彷彿在這裡不存在了一樣,安德魯這位大魔導師都需要主動抵禦寒冷,而蘇帷沉默無聲地跟在他後面,眼底的火光愈發熾烈。
蘇帷能夠聽見如同耳語一樣的無名呢喃在若隱若現,而前面安德魯拄著的“猩紅法杖·米爾斯坦之血”頂端的寶石正在微微泛光,成為了黑暗之中的醒目光源。
他們兩個人應該已經走得很深了,這個通道似乎無窮無盡,安德魯停下了腳步,連帶著蘇帷一起停下了腳步,而蘇帷環視四周,感受到了死疫的源頭。
安德魯似乎很不高興自己的任務被打擾,他皺起眉頭重重地哼了一聲,眼底燃起血色的火光,瞳孔像是有血海在其中翻騰,血腥氣驟然濃郁起來。
從牆壁中走出的類人身影現身出來,虛無的手臂穿過兩人的身體,在空中劃撥,原先狹窄逼人的通道現在成了迷霧瀰漫的埋骨地,而他們倆像是誤入死亡國度的外鄉人,被渴望生命長存的死靈邀請著一同加入死亡的溫暖懷抱。
安德魯揮起“米爾斯坦之血”拄地,在他身後,一個龐大的血色虛影浮現,沒有顯現真身的存在振動遮天蔽日的膜翼,膜翼上面以血液為燃料的火焰中懸掛著層層疊疊的骸骨。
狂風凌冽,席捲全部的空間,虛影強有力的一次振翅,在向著整個死亡國度施壓,在疊響的詛咒與哀嚎聲中,他們兩個重新回到了原先的通道,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不祥之兆啊”,重回和藹老者的大魔導師嘆氣,回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客人,然後繼續向著更深處走去,寒風依舊,這樣一直走下去,像是要一路走到世界之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