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平章被近在咫尺的鋒芒扼住呼吸,本來因缺血而十分蒼白的面色更加慘淡。可他瞪大了眼睛,那道藍白色的綢緞緩緩揭開,寒芒卻停在他雙眼之前,離刺進他前額只剩咫尺的距離,卻並未再進分毫。
同時一柄黑色的匕首距離柳清雪的胸口還有近一個巴掌寬的距離,兩柄利刃同時停住,形成一個危險的對峙的局面。這柄匕首屬於專門護衛索平章的暗羽,也許是索平章提前做了什麼特別吩咐,他無需御風螺便可自由行動,之前在蕭祺偷襲的時候便替索平章些微抵擋了蕭祺的進攻。
柳清雪在剛剛這一擊已搶得了暗羽的先機,儘管這暗羽身上已帶傷,但這也是索平章難以想象之事。柳清雪看著呆愣在原地的索平章和在他身側握著匕首遞到柳清雪身前的暗羽,緩緩地收劍,暗羽也緩緩地退了回去。
“放心,我們一貫信守諾言。”她從貼身攜帶的行囊中掏出紗布和金創藥丟給索平章,然後轉身便往回走,與蕭祺對視的時候,還流露出了一種得意的狡黠。
看著緩步往回走的柳清雪,蕭祺不免覺得好笑,不過索平章在前,他還是繃住了沒露出笑容,反倒是衛伯瑜在他身後輕輕笑出了聲。柳清雪如離弦之箭飛出去的時候,蕭祺還沒來得及與她溝通當下情形究竟是怎樣,但他雖然很意外,卻沒有湧現多少擔憂的情緒,或許是因為他對二人長久以來的默契已習以為常,對柳清雪已有一種莫名的信賴。
他忽然反應過來,被自己這種下意識的習以為常嚇了一跳。此時柳清雪已在他身邊站定,看他有些失神,問道:“怎麼?”
蕭祺抬頭迎上柳清雪好奇而又有些擔憂的目光,頓時有些窘迫,便有些忸怩地移開視線,望向索平章,輕輕說了聲:“沒什麼。”
索平章這時已用柳清雪丟給他的藥和紗布簡單處理了傷口,臉色依舊慘白。傷口上的痛意一次又一次地啃噬著他的神經,助長著他的怒氣在胸中如洪水般肆虐衝撞,幾乎就要決堤。他對眼前二人的恨意已達頂峰,但藉著上藥包紮的時間,他終究平復了些,剛好接著蒼白的臉色,未在面上表現出來。
他索性舒服地盤腿坐在地上,靠在身後漠原狼的屍體上,也讓傷口好受些。
“三位也坐啊。”他彷彿沒事人一樣,輕鬆地招呼蕭祺三人。蕭祺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中也不免感慨此人城府之深。
三人也率然坐下,等待著唐其朔。期間索平章卻沒閒著,他先是吩咐著暗羽將他的腰牌和手書帶給手下,讓人領兵將這段路封禁起來,連鎮原侯府都被他的人給團團圍住,避免偶爾有商隊或巡防計程車兵路過。如今狄淵和狄暉均已身死,索平章內理論上索平章的官職最高,地位也最為顯赫,儘管烏晴蔚一直在侯府門口叫罵,卻連門也出不去,更不用說調兵遣將。
終於唐其朔姍姍來遲時,已過正午。在他身後的卻是一輛碩大的囚車,被黑布蓋住,隨行的還有四五個士兵,拖著這個囚車。在他們到來之前索平章已將暗羽藏匿起來,可這貶低的屍首卻無處可藏,隨行而來計程車兵看到這般場景,臉色都十分不自然,心中暗自嘀咕,看向索平章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索平章卻恍若未覺,自然地吩咐著他們,將囚車拖拉到他們與蕭祺一行人之間便停住。
蕭祺很快明白,索平章不打算直接揭開謎底,微微皺眉,不禁更加懷疑索平章在故弄玄虛。索平章右手扶著被黑布蓋住的囚車,轉向蕭祺等人:“諸位若離開沙疆城,索某立馬將這位小友交給諸位。”
似乎預料到了蕭祺反駁的理由,索平章接著說道;”若是不揭開這黑布,倒顯得索某心不誠了,想必蕭公子也難以信服。既然如此,便請蕭公子瞧好了。“
言畢他徑直將蓋著囚車的黑布一把掀開,露出囚車裡的一個瘦弱的身影。蕭祺本來微眯著眼,從稍遠的位置望著囚車內的情形,等到他看清的時候,瞳孔頓時如被擾動的湖面開始震顫。
囚車裡,何韞似乎失去知覺,靠在囚車的角落裡。他一身勉強能看出來原本是霞隱門標誌性白袍的一副,已經是破破爛爛,露出底下他乾瘦甚至於枯槁的身體。
蕭祺咬著牙,就要向前衝去,卻見唐其朔朝他搖了搖手,蕭祺才發現他仍捏著一個手訣,彷彿抓著一根無形的線,線的另一頭連線著懸在何韞咽喉處的近乎透明的利刃。他於是手中長槍點落在地,強迫自己剎住前衝的勢頭。
說實話,蕭祺對何韞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感情,但何韞的出現必然意味著霞隱門內甚至於關百河出了變故。當日霞隱門上陸玄綽一夫當關,幾乎撼動天地的情形又重新湧現,將蕭祺本已癒合的皮肉又撕扯得隱隱作痛。作為陸玄綽在霞隱門僅存的掛念,蕭祺也不允許關百河出事。
蕭祺焦急而又無奈的反應被索平章看在眼裡,他對此十分滿意,甚至於沖淡了些許斷臂處的疼痛。他靜靜地不說話,扭過頭來端詳著意識模糊的何韞,還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他沒有等多久,蕭祺便發問道:”你對他幹了什麼?“
”不過是用了些小手段,才讓小友交代前來所為何事。否則,也不會今日拿來和蕭公子談條件不是麼?“索平章平靜地說著,臉上還帶著慘白的笑意。
蕭祺仍在蠢蠢欲動,卻始終顧忌著索平章和唐其朔的動作,一時有些站立不安。他對何韞倒沒有柳清雪也輕輕上前一步,站到了蕭祺的側前方。索平章謹慎地關注著柳清雪的動作,剛剛她的速度已經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索某奉勸柳姑娘不要輕舉妄動哦,唐長老的手腳可比索某的靈便。\"
似是為了威懾蕭祺等人,懸在何韞咽喉處的風刃似乎又逼近了些,在他面板表面形成一道淡淡的血痕。
柳清雪有些不忍地移開目光,不置可否地輕輕哼了一聲,問道:“你想如何?”
“如剛剛所言,諸位即刻離開沙疆城,索某決不動小友一根手指。”
“好。”柳清雪已經拿準了蕭祺的心思,徑直回答道,”我們一出城便交給我們,一言為定?“
索平章笑了笑,卻不置可否,只是轉身向士兵們吩咐了幾句。士兵們重新將黑布蓋上,拖著囚車向城門方向緩緩而去,索平章才轉過身來,向蕭祺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祺三人對視一眼,便都默不作聲地跟在了索平章等人後面。
一行人很快到了城東的城門,還能瞧見蕭祺之前大鬧一番的痕跡,不過滿地的屍首已經被收拾了一番,只能看見一些殘存的血跡。
索平章等人送到城門,柳清雪和蕭祺默契地分開站,蕭祺護著身後的衛伯瑜,柳清雪則慢慢向囚車靠近。索平章笑著看二人這小動作,向手下士兵們使了個顏色,將黑布再次掀開,同時將囚車上的鎖開啟來。
柳清雪快步上前,卻被唐其朔攔在身前。柳清雪柳眉微蹙,持劍的手微微用力,拇指已按在劍柄之上。
“在將此人交給諸位之前,唐某還有兩句需得叮囑一下。”唐其碩看著劍拔弩張的柳清雪,不禁有些好笑,“由於此人出身霞隱門,為防他作亂,唐某在他身上下了道小小的法印。雖談不上多嚴重,但若是唐某略施法訣,怕是他也不太好過。”他一邊說著,一邊比了個手訣的手勢。
柳清雪聞言一愣,本想要拔劍的手一時無處可放。她暗自思忖著這句話的可行性,但想起索平章剛剛願意在城門便將何韞交給他們,想必他是早有打算,難怪有恃無恐。
”這位兄弟如此慘淡的模樣,竟還能作亂威脅到沙疆城,真是不可貌相。索公子之謹慎,讓人欽佩啊。“衛伯瑜在蕭祺身後,似是感慨地說道。
索平章望了望蕭祺身後的衛伯瑜,面露微笑:”索某一向謹慎,衛大公子若早幾日隨衛公爺前來,便能多瞭解索某一些。”
衛伯瑜微微皺眉,臉色少見地露出憤怒的神情。但他不理會索平章言下的譏諷之意,只壓低聲音提醒蕭祺說道:“怕是不假。“
蕭祺微微點頭,他早該料到索平章不會乖乖由他們擺佈。
”那你打算如何?“
”三十日後,法印自然消解。索某所想很簡單,只是希望這三十日內,蕭公子和柳姑娘還是別出現在沙疆城了,這正值夏季,烈日灼心,別將兩位曬傷了。待秋高氣爽,索某再來招待二位。“
說完,他補充似的說:”不過若是大公子要來,卻是隨時歡迎。“說著向衛伯瑜微微作了一揖。
唐其朔在一旁咯咯笑著。
柳清雪已緩緩退回到蕭祺身邊,三人不理會索平章和唐其朔那譏諷的語氣,低聲言談片刻,便達成一致。他們清楚索平章要想阻止自己殺個回馬槍,絕不敢對何韞輕舉妄動。
”還有一人呢?“
索平章知道他說的是黎錚,他看向唐其朔,唐其朔只擺了擺手:“這位小兄弟當著一眾人的面刺殺狄侯爺,唐某若是袖手旁觀豈不是太不像話。當時唐某可不知道他是蕭公子的朋友。”
“所以是死了?”
“死了。身首異處。”唐其朔鄭重其事地說。
“不是說留下款待,還要留我一起麼?”蕭祺望向索平章,語帶譏諷地問。
索平章顯得也有些無奈,自嘲地笑:“蕭公子莫要取笑了,彼時不過是一番氣話。至於黎兄弟,想必蕭公子也知道,索某辦事一向不喜歡留下太多張會說話的嘴。”
三人再次圍在一起商量片刻,終於做出決定。
“如你所願。”
聞言,唐其朔和索平章果斷地退開,將囚車周圍的空間都留給蕭祺三人。蕭祺緩緩走近,在離索平章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下,與索平章深深地對視一眼,靜靜地說:”後會有期。“
索平章單手作揖,微笑:”後會有期。“
柳清雪利落地將囚車斬斷,將何韞架了出來放到蕭祺背上。
索平章一直注視著遠去的蕭祺等人,直到他們消失在沙丘之後,他才扭頭對唐其朔微笑著說:”辛苦唐長老。“
話音剛落,便傳出一陣鮮血迸濺的聲音。隨他們出城的一眾士兵已倒在血泊裡,眼中驚懼之色與喉嚨處流出的鮮血一起漸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