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淵看著唐其朔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背脊上忽而湧現出一陣寒意。但一股怒氣很快就從胸中湧起，燒盡周身寒意，在有些料峭的清晨甚至能隱約看見他周身出現朦朦朧朧的霧氣。

另一半，黎錚看著突然加入戰鬥的陌生人，臉上神情幾如木石，毫無波瀾。他半蹲在地，雙手反手握劍撐在地上，握劍的手因太用力而有些發白。

“侯爺何以認定，唐某是受索公子差遣而來？”唐其朔手訣不滅，藍白色雲團上下翻飛似蝴蝶。

狄淵冷哼一聲，反問道：“難道你是來殺本侯的不成？”

彷彿是聽了很好笑的事情，唐其朔忽地笑了出來：“侯爺真是開了好大的玩笑。”說話間，負責城務的將領已馳援而來，帶著十數人將黎錚團團圍住，更是安排了幾個士兵貼身護在狄淵身邊。狄淵似乎早習慣了唐其碩這般怪異的性情，只是如今大事尚未穩妥，法陣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還不到翻臉的時候。他於是不去理會，只是悍然地揮刀，指向黎錚。

“本侯想起來了，之前在衛焯奚身邊見過你，是他養的喪家之犬。”他獰笑著，“也想為衛焯奚報仇麼？”

見黎錚不答，他兀自冷哼一聲，“倒是條忠心的好狗。”

不待他多招呼，圍住黎錚計程車兵再上前一步，長槍陣已指近黎錚衣衫。

黎錚並未言語，雙手劍起手式施展開來，在狹小的空間裡，反而起手便是威脅，雙劍與兵戈相接，內息流轉，左手劍護在身前，劍刃指上，右手劍揹負身後，劍刃朝下，手腕翻轉，擰出一個巨大的劍花，強大的力量以他為中心席捲而出，抵近周身的長槍登時被彈開，更甚至於似乎平地而起一股颶風，把士兵們吹得連退數步，靠得近的幾人在席捲之下手臂上的皮肉都被撕扯開，綻出一蓬血霧，把黎錚籠罩在內。

即便是黎錚也微微皺眉，這般威力遠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他忽地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向仍帶著笑意的唐其朔。唐其朔不與他對視，但周身靈氣的波動，黎錚感受得真切。

站得更遠的狄淵還不明所以，剛罵了一聲廢物，只聽得屋簷上唐其朔悠悠地說了一句：“要殺侯爺的，可是這位小兄弟！”

更強烈的風暴以黎錚為中心開始生長呼嘯，周圍身披重甲計程車兵竟被徑直吹刮而起，如雨中落葉一般嘩嘩啦啦地落下。黎錚在風眼反而沒受什麼影響，穩穩地站定，他雖不清楚唐其朔的小算盤，但他很清楚他是在幫自己。

知道如此便夠了，多的黎錚也不關心。

風聲伴隨著嘩嘩啦啦的甲冑碰撞的聲音在清晨的街巷迴盪，彷彿下了一場滌盪一切的晨雨，清新而肅殺。黎錚默默聽著風吹雨落，席捲而來的風吹動他的髮梢和衣衫，有些睜不開眼，但他目光所指，始終是百步外狄淵鐵青的臉色。

不過數息之後，風聲間歇的時候，黎錚便動了，大步流星向狄淵衝來。狄淵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輕輕揮手，貼身守護計程車兵立時挺刀指向黎錚，他自己一邊後退一邊怒喝：“唐其朔你大膽！”

唐其朔不答，只剩下黎錚劍刃逼近的破空聲。負責近身護衛狄淵計程車兵不過四人，黎錚又佔據先機，一照面便放倒兩人，但狄淵也已藉此與他拉開了間距。剩下兩人持盾彼此靠在一起，也阻隔了黎錚前進的通道。

唐其朔似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神態自若宛若路過的行人恰好遇上一場巷鬥。狄淵知道他自己若是出手，這點人手是完全不夠看的，他眼下不過是戲弄般等著黎錚廝殺的結果。

但狄源清楚，唐其朔一旦出手，便不留活口，自己若是等到支援趕來，唐其朔再是厲害，也不可能趕盡殺絕。他一邊後退，一邊目光投向遠處，只是城東始終沒有著落，狄源這邊的訊息也難以傳達出去。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快步向侯府內撤去。黎錚雙肩揮舞，卻一時也難以突破兩人圍成的盾牆。狄淵快步回走，侯府的門已近在眼前。

城東一時指望不上，但西荒烏氏恰好在沙疆城中，而且本計劃今日早晨造訪侯府，此時狄淵已看到烏爍和他族人親衛的身影在街道盡頭若隱若現，情形繼續向有利於狄淵的方向發展。他立時改變方向，向烏爍的方向走去。

儘管烏爍一次平常的造訪帶的人不會很多，也不會全副武裝，但他們常年在西荒生存，身手卓越非常人可比，眼下也是不凡的助力。他於是快步向烏爍方向跑去，烏爍似乎也察覺到這裡的變故，狄淵只聽聞一些不甚明瞭的西荒土話，但一群人確實正加速向這邊趕來。

黎錚其實並沒怎麼注意到狄淵這邊的處境，但他也已注意到狄淵正越逃越遠。他心下思索，手中劍勢變化，左手劍猛然前刺，正好落在兩面盾牌之間的縫隙處，兩面盾牌因此分開了片刻，但兩個士兵臉色漲得通紅，硬生生還是強行擠在一起，將黎錚的劍夾在中間。

但黎錚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左手用力前刺，劍身輕鬆沒入盾牌之間，直到劍鐔卡在盾牌間的縫隙處，黎錚力道不減，對方士兵也拼盡全力，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忽然黎錚鬆開手，同時俯下身子，兩名士兵忽然沒有對抗力，失去了平衡向前撲去，黎錚矮著身子，右手劍左右刺出，重創對方二人的腳踝，勉強從盾牌下方擠了過去。

但對方反應也很快，盾牌猛然下砸，其中一塊砸在黎錚的背脊之上，但他也只是悶哼一聲，起身之後片刻不停，右手劍猛然擲出，向狄淵方向呼嘯而去。

但狄淵已及時察覺，他轉身揮刀，勉強將飛劍彈開。黎錚卻並未停下，他趁著狄淵被空中的劍吸引注意力的當口，猛然撲向狄淵。

狄淵一時慌了神，揮刀砍在黎錚身上，但黎錚一往無前，以捱了兩刀的代價，撞進狄淵懷裡。

狄淵終於露出了錯愕的申請，他手中刀一時握不穩，掉在了地上，他推開黎錚，踉蹌著回退一步，低頭看去，只見胸口正正插了一把匕首。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抬頭，只見黎錚渾身是血，臉上也染上血色，他的笑顯得猙獰可怖。他接著彷彿鬆懈下來似的坐到地上，微微喘息著。

“喪家之犬，也會咬人！”

狄淵感受著胸口噴湧的鮮血，身子逐漸涼了下去。

“唐長老，快……”狄淵只得寄希望於唐其朔礙於烏爍等人不敢在此動手，畢竟當街殺害鎮原侯傳揚出去可是巨大的罪名，即便有索平章作保也難以順利走出沙疆城。

然而，緩緩靠近的唐其朔的微笑更是讓他不寒而慄。緊接著他看到，唐其朔微微舉起手，藍白色的光團陡然升起，而後隨著他的手勢變化，光團裹挾著風聲，凝結成似刀似扇的形狀，霎時落向不遠處正在趕來的烏爍一行人。而在唐其朔身後，嘩嘩啦啦如落雨般計程車兵們也早已倒地不起。

衝在最前的烏爍甚至被鋒利的光刃梟首而去！那顆圓滾滾的頭顱還往前滾了滾，最終在距離狄淵數十步的地方停下，兩隻眼睛在睜大了無神地望向前方。在他身後，他的族人也被唐其朔如砍瓜切菜般輕鬆放倒。狄淵指望的救兵，頃刻間就已崩潰。

伴隨著一陣慘叫，狄淵的心頓時沉到谷底，他終於明白，唐其朔這是在告訴他，不論有無外人，都無法改變他今日的結局。

這不是臨時起意，是籌謀已久的，為他準備的結局。

他手捂著插在胸口的匕首，無力地癱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