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沙疆城的屋舍裡露出的點點燈火像在大片沙盤上升起的螢火，零零散散地點不亮整個沙盤，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天才擦黑，街上便沒有多少人。鎮原侯府一早釋出命令，日落之後不得外出。

蕭祺望著這安靜又平和得近乎詭異的沙疆城不由得心中發毛。之前來這裡，似乎不是這樣的光景，沙疆城畢竟是西荒商路的重要城鎮，即便入夜，也有專門的夜市供買賣和走商。

“這裡似乎有些奇怪。”蕭祺勘察後，返回來對柳清雪和衛伯瑜說道。雖然左雲衣一再要求要跟來沙疆城，但蕭祺還是堅持把她留在了峪中十六川養傷，他們三人則日夜兼程趕來沙疆城。

“要不我進去探一探。”柳清雪提議。蕭祺和衛伯瑜的對視一眼，顯得有些猶豫。

“這種情況下進城似乎不太方便，何況柳姑娘的風神翼夜裡還有些發光，進城還是有些顯眼，咱們還是等明日從長計議，以免打草驚蛇。”蕭祺說。

柳清雪思索片刻，正要說話，原本和蕭祺對視的目光忽然開始投向他身後，臉色霎時凝重。

蕭祺也同步回頭，看向黑漆漆的一片沙丘深處。

“怎麼？”衛伯瑜見兩人奇怪的反應問，雖然他也已料到大概是因為什麼。

蕭祺立時伏在地上，定眼看著身下這個小沙丘上的沙礫，似乎因輕微的震動在緩緩滑落。

“那個方向有人騎馬路過。”蕭祺再次抬頭望向之前的方向。他與柳清雪對視一眼，柳清雪點點頭，心有靈犀一般即刻躍起，劃出一道淡藍色的弧線，落點指向那個神秘人。

衛伯瑜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笑說道：“看沙疆城內的沉寂情形，此時還能有人敢在沙疆城附近縱馬，屬實是異類。”

蕭祺點點頭，默不作聲一直注視著柳清雪消失的方向，本該沉靜如水的眸子裡卻不似這夜裡的沙丘平穩。

衛伯瑜一直注視著他的神情，不禁開口問道：“擔心了麼？”

蕭祺聞言回過神來，看了衛伯瑜一眼，一時不免有些窘迫，只說道：“沒有。”衛伯瑜只是微笑著，也不再追問。

可二人等了一會兒，柳清雪還是沒有出現，蕭祺有些不安地起身，口中喃喃道：“這時候似乎有些長了。”

他正要招呼衛伯瑜自己當心自己出去探查，忽然瞥見淡藍色地光再次亮起，蕭祺才微微鬆了口氣。

只是等到近些，柳清雪手中還提溜著一人，蕭祺一怔，微微眯眼瞧去，那人卻有些眼熟。

柳清雪輕盈落地，對手中的人卻是客氣，在快落地時鬆手，那人行動也無礙，空中扭轉身子便直落到地上。落地之後，蕭祺才查見二人身上似有打鬥過的痕跡。

他於是向柳清雪投去疑惑的目光，柳清雪先向他點頭表示自己無礙，然後開口道：“騎馬過去的就是這位兄臺。”

黑夜裡的年輕人目光在三人之中打量，目光裡露出張揚的戾氣，竟和他自己的內息融合一處呼嘯而來，如此架勢，讓蕭祺有些意外。

他在蕭祺和衛伯瑜兩人之間來回打量，很快似乎鎖定了目標，向衛伯瑜微微拱手也不甚合乎禮儀，問道：“衛伯瑜，大公子？”

衛伯瑜倒是以為，彬彬有禮地回禮道：“正是。閣下是？”他遲疑著，記憶卻漸漸復甦。這人，他確實見過的。

“無名小卒，投入衛國公麾下時日尚短，大公子不識得也正常。”

“伯瑜卻是認得。是黎錚黎公子？當日在南疆，有過同行的緣分。”

蕭祺頓時詫異，只有柳清雪應該之前便已知曉，神情自若。

黎錚愣了一下，旋即點頭，有些憔悴的模樣：“大公子好記性。”

“你從沙疆城來？你可知城中情形？”衛伯瑜問，即便是他，此刻胸中也有驚雷，一種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

黎錚面色深沉，夜色下彷彿石壁的顏色。他整頓心情，開口說道：“沙疆城內，公爺遭狄淵設計，據我所知，城中應再無人承雲海之名。”

衛伯瑜呆呆地說不出話，嘴唇輕微開合幾次，也沒說出話來。“那衛焯奚呢？還有那個元獸？”蕭祺忍不住問道。

黎錚不看蕭祺，只盯著衛伯瑜，說道：“具體情形我不清楚，但公爺在城中留守的各路人馬均被一一解決，出事之時，我不在公爺近前。我被安排在最東邊和數百雲海鐵騎接應，但事發後雲海鐵騎，無一人掉轉馬頭，只有我逃出來。”

“那父親果然是……”衛伯瑜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臉色蒼白如紙。“那元獸呢？有元獸在，理應不會如此簡單被人暗算。”

“我也不太清楚，但事發正是在四靈祭奠進行之時，或許狄淵用了什麼法子限制住了元獸。”黎錚看著痛心疾首的衛伯瑜，似乎想要說些寬慰的話，但最後他咬了咬牙，再次拱手道：“當日大公子離散，公爺為求穩定，將三公子改封為世子。但今日三公子一直在公爺身邊，不論事發如何，想必難以倖免。今後大公子便是衛家僅存的血脈，世子之位，仍是大公子的。”

衛伯瑜仍是愣愣的，隨口問道：“你還想如何？若你所言非虛，衛家都沒了，這世子之位又有何意義呢……”

“沒有意義，我也不在乎。我的目的達到了。”黎錚神情森然，周身殺氣更盛。在段心南之外，蕭祺從未見過如此凝練的殺氣，即便是魏松寒和衛焯奚，也不曾做到。

“承蒙公爺賞識，承了些不該交付的真心。我本該效忠衛家之後，唯大公子馬首是瞻。但我這人，記仇，也無大志。”黎錚輕輕咧嘴，滿是肅殺之氣。

“你是想……”衛伯瑜終於回過神來，下意識問道。

“告知了大公子狄淵的所作所為，我便不辜負公爺的期許了。剩下的命，我要替自己去做一件事。”

“刺殺狄淵！”

蕭祺三人均是一怔，沙丘上頓時只剩風聲，還有黎錚周身那彷彿風捲殘雲的殺意縱橫。

“這四靈祭奠，不能握在狄淵手中。”沉默了許久的衛伯瑜突然開口，“四靈之力，若是在他手中，怕是……”

衛伯瑜突然半跪在地，朝向蕭祺：“自今日起，衛伯瑜願投入蕭公子麾下，只求蕭公子，盡全力阻止狄淵！”

蕭祺沒想到衛伯瑜這突然的舉動，一時愣住，連忙去扶衛伯瑜：“伯瑜兄何必如此……”

“我倒也有些興趣，不妨一起啊。”柳清雪泰然自若地開口。

黎錚意外地扭頭向柳清雪看去。柳清雪正色答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不是麼？衛焯奚籌謀這麼久，從他遠渡東海，再到四處收集四靈之力，最後功敗垂成，如今回頭看，這狄淵似乎下的好大一盤棋啊。”

“二位不是特意來對付衛公爺的麼？”黎錚皺眉看著蕭祺和柳清雪。

“確實，誰能想到轉瞬之間便換了對手呢。”蕭祺看著執拗的衛伯瑜，嘆了口氣，半晌後，又補了一句：“衛公爺也是一代英雄，沒在戰場上交鋒過，實是一大遺憾。不過如今我更在意的是這個四靈祭奠，狄淵為此費盡心機，難說有多少血雨腥風。我與沙疆城本也水火不容，伯瑜兄不說，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衛伯瑜深深一揖：“那就謝過蕭公子和柳姑娘了。伯瑜及衛氏門下，皆可任由二位調遣。”

黎錚露出狐疑的目光，在他看來，如此果斷地將衛氏最後的勢力和積蓄交出去屬實是示弱的表現，終歸是於他所不恥的，何況他並不完全信任這兩人。他於是有些瞧不上這位抱負賢名的大公子。不過他自己心意已決，衛伯瑜如何行事，已與他無關。

“明日我便入城，直搗黃龍。”他直截了當地說著自己的打算，並沒給衛伯瑜商量的餘地。

衛伯瑜點點頭，看向蕭祺，不待他發問，柳清雪便搶先說道：“明日一早，一同進城。狄淵此時正洋洋得意呢，正是殺個回馬槍的好時候。你同意麼？”

她望向蕭祺，蕭祺只是微微一笑：“自然。”兩人相視一眼，有笑意盈眶。

黎錚皺著眉，這番決定於他無礙，隨心有不爽，但也不必表露出來了。他向蕭祺微微點頭：“那就麻煩蕭公子了。”

三人一怔，蕭祺問：“你認得我？”

“蕭公子自然不記得，可我自幼長在奔海城，見過幾眼蕭公子。”

“你是……？”蕭祺在腦海中努力回憶著，雖然他確實覺得黎錚眼熟，卻實在想不去來。

“不重要了。”黎錚兀自坐下，開始運氣，等候著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