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夾雜著嘩啦啦的樹叢吹動的聲音,搖晃的樹枝牽引著遠處的聲響,夾雜在風聲裡送及。
陣陣熱鬧的嘈雜摻雜在向前邁步的枯枝枯葉碎裂的聲音中,蕭祺奔波了數日而顯得疲憊的臉上堅硬的線條變得柔軟。
“隔著老遠就覺得鬧騰得慌。”左雲衣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
說話間,滄桑灰白色的城牆從一片片樹叢上方浮出來,在天色裡勾勒出一條硬朗的線條。
“平峪關”三個大字印在牌匾上,立於偌大的城門之上。
禹城在數月前被葉傾父子率兵攻陷,平州齊國公軍隊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禹城城頭插上了葉傾新朝大煦的王旗。
抵抗齊國公近半年的禹城最終落在了葉傾手裡,齊國公齊烈似乎不甘心,仍未退兵,在禹城外與葉傾對峙。
而這種情形下,平峪關作為齊國公軍隊補給輸送的要道,齊烈自然要嚴加看守。根據一路上打聽到的訊息,此地至少有三千精兵據險而守。
在蕭祺離開時,平峪關還屬於峪中十六川中毒蛇寨頭的勢力範圍,切斷東西要道作為要挾各商隊的籌碼。當時的毒蛇寨應該是與齊國公的人達成了某種協議,以收來的高昂的關稅作為他們縱容這幫匪徒的代價。蕭祺不知道後來的事態發展,也不知道張晟等人後來的動作,但按照當時的情形,毒蛇寨梁莽應該很難有活路。
不過如今平峪關上,飛揚的仍是齊國公的旗幟,不知曉裡邊情況如何。
但蕭祺似乎很有信心,並不打算刻意隱藏,一行人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平峪關前,從城頭上一眼望去,如同雪地裡幾個顯眼的黑點。
以他們的身手,要想悄然越過這平峪關並非不可能,但想來並無必要。
柳清雪心中雖有疑問,但出於信任,並未出言質詢。衛伯瑜則是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對這處境倒是沒有任何擔憂。
四人在距離城門數百步外停住,再沒有動作,似乎是在等待關內的動作。
城頭上的陣陣嘈雜持續老半天,似乎是對下邊這幾人堂而皇之的古怪行徑頗有不解。不過弓弦緊繃著,瞄準著蕭祺等人,蓄勢待發。
“蕭兄弟!”城頭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隔著這老遠似乎有些含混不清。
一個人影徑直從城頭跳下,引起城牆上其他人的陣陣驚呼。蕭祺看著那道身影,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道身影在即將墜落到地面時,忽然從身後展開一對墨色的羽翼,巨大的陰影將整個人都遮住,像兩枚突然彈出的巨大匕首。同時捲起一陣颶風,將急墜的身形穩住。那道身影也抬起頭,露出那張有些熟悉,卻更成熟、稜角更分明的面孔。
洛小羽笑嘻嘻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哦!”他身後一對羽翼倏的一展,將他像鳧水一般推近蕭祺等人,而後穩穩地落在地上。
這一行人除了蕭祺,他只認得左雲衣,便也咧嘴笑道:“姑娘也好久不見哦!”
左雲衣慵懶地擺了擺手,算是招呼了。
“我看你剛剛這一下,是暗羽的手法吧。”蕭祺問道。
“是呢,張大哥教的。如今大家都操練起來,不過我這兩下和張大哥比還是差得很遠,張大哥如今那可是厲害得很呢,蕭兄弟怕是打不過他!”
“那可要討教一番。”蕭祺說著,帶著淺淺的笑意,“既然你在這平峪關,說明峪中的情形還不錯?”
“那是。現在秋鳴哥收編了群狼、猛虎和毒蛇三寨的勢力,峪中十六川中其餘小寨大多也慢慢歸順,只有三四個小寨最近仍在談呢,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張大哥和顧姐姐他們則留在之前那個虎頭寨,和我們這幫族人一道,開始教授我們暗羽心法。不是我吹牛,我的身手在這幫傢伙中那還是首屈一指呢!”
看著洛小羽得意的神情,彷彿仍舊是那個在清水間快樂邋遢的少年,這麼多事都沒能給他臉上蒙上陰霾,蕭祺的心情竟有些鬆弛下來。
他繼續問道:“這平峪關內是何情況呢,你在這幹嘛?”
“當日那毒蛇寨的人被商隊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打算魚死網破,但平叔和秋鳴哥早有安排,輕鬆就把他們一圍,他們那個寨頭,梁莽被秋鳴哥親手解決,其餘小頭目大多也被一網打盡,這平峪關自然也落在平叔手裡,當然明面上還是平州管轄,不過只要他們軍需部隊暢通無阻,平州那邊倒也不關心峪中為首的是誰,這裡的關稅,依舊是六四分成,他們佔六成。”
“我在這則是張大哥的安排,我們輪流都在這守著呢,就等蕭兄弟回來。不過蕭兄弟敢這麼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這,如何知道這平峪關是安全的?”
“我在路上看到了標記,應該是張大哥留下的。”蕭祺淡然說道。所謂標記,便是當年在清水間張晟送蕭祺離開時留下的兩豎一橫的記號,是便於蕭祺聯絡張晟用的。如今反過來用,也是機緣巧合。
“原來如此。那我們便快去找張大哥好了,他們也經常提及蕭兄弟呢。”他一邊示意平峪關的人開啟城門,一邊向蕭祺身後打量,“這兩位是?”
“這位是柳姑娘,當日在沙疆城救出你們,也多虧了柳姑娘,只是後來分開,後來才又遇上。至於這位,是我一個朋友。”蕭祺簡單介紹道。
洛小羽聞言鄭重地向柳清雪作了一揖,臉上無半點嘻嘻哈哈的神情,至於衛伯瑜,他可能直接漏了過去。
藉由洛小羽的引路,蕭祺等人順利透過了平峪關,徑直前往峪中十六川。洛小羽如今接住暗羽秘術能夠隱藏雙翼,看上去與一個人類少年無異,但他似乎並未特意隱藏翼族人的身份,一路上遇上的人偶爾還對他點頭致意,全然不顯驚訝。這裡是楊平掌權,想必他對屬下早有囑咐,加之張晟等人在對付毒蛇寨的時候也很是活躍,因而這裡的人對翼族人並無異眼相看。
如今峪中比蕭祺離開時已熱鬧了不少,多個寨子合併之後走動也更多,蕭祺瞧見的行兵列隊也更為井然有序。這才半年,能收編三大嘯林之首,整合各寨,幾乎將整個峪中十六川收入囊中,管理得還算井井有條,蕭祺不禁佩服起楊平的治理能力。
洛小羽讓人去給楊平父子送信,自己則領著蕭祺等人先前往虎頭寨,一路上都在唸叨張晟有多想念蕭祺。蕭祺只是默默笑著,不必回應,洛小羽也能嘮個沒完。
張晟和顧婉伊顯然也是早收到了訊息,蕭祺抵達的時候,二人早已守候在虎頭寨入口。
“蕭兄弟別來無恙!”張晟喜形於色,向蕭祺拱手道。他看起來除了壯實了一些,舉手投足更為沉穩之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顧婉伊則是把一頭青絲剪短,只到耳後,不戴簪髻,顯得很是幹練。
還不等蕭祺拱手和張晟回禮,就被顧婉伊一把拽了去。
“你小子還曉得回來!你不是說要去南疆辦事嗎,已經辦妥了嗎?”顧婉伊還在說,瞥見了蕭祺身後的柳清雪,也熱情地揮了揮手。
“柳姑娘也來了!之前救我們出來,還沒來得及感謝呢!”她於是把蕭祺撂在一邊,拉過柳清雪就和張晟介紹。
一夥人一頓熱鬧嘈雜的介紹與交談後,蕭祺才得以和張晟聊兩句。
“小羽說你最近還在操練其他的翼族小夥子?”蕭祺問。
“是,我們翼族人總得要有自保的力量。我思來想去,沒有比這暗羽之術更適合的了。小夥子們也很賣力,從小學習,以後要比我厲害得多。”
“其實也不必如此,我看這兒的人似乎已習慣翼族人的存在,或許作為張大哥期許的容身之地也無不可呢。有楊平他們在,翼族人不必再面臨這些殺伐之事。”
張晟聞言笑了笑,扭頭看著蕭祺,眼神裡有光芒閃動:“感謝楊叔和秋鳴兄的支援,若需要,此地確實可能可以作為翼族人的容身之地,還有如今這數萬嘯林軍在前,需要我們衝鋒陷陣的時候確實不多。不過我們不願就此隱居山林,也想要作為蕭兄弟的一把利刃,一把隱秘的利刃。”
蕭祺聞言詫異地轉過頭去,與張晟對視著:“什麼?”
“我明白蕭兄弟面對的敵人不尋常,身邊的臂助自也要有些分量。我教授暗羽之術,也是為了大家能夠在需要的時候,為蕭兄弟所用。別忘了,還有一幫從小接受暗羽訓練的傢伙,仍在沙疆城的某個地方。我知道,某一天蕭兄弟一定會與他們碰上。”
“張大哥,你不必如此……”
張晟擺了擺手:“不要和我說這些不用的客氣話,這是我們所有人一起的選擇,蕭兄弟的恩情,大家都有自己的報答方式。”
蕭祺默然站立,忽而笑了,淺淺的笑聲消散在空氣中。他伸手去摸自己背在身後的金毒薔,卸下裹在外頭的布。
“張大哥之前託付的東西,我沒保管好,實在不好意思。”他把槍頭那一端抬到眼前,熔化後古怪形狀的殘骸像怪物的獠牙,靜靜地嘶吼著。
張晟挪眼瞧了瞧,笑道:“沒事,如我所說,這杆槍已經是蕭兄弟的了。不過說來也巧,這峪中或許有人能幫你修一修。”
“這可是沉息之鐵,可不是一般工匠修得了的。”蕭祺瞪大眼睛,有些驚訝地問。
“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傢伙,等會兒讓他們帶你去吧。”張晟對前方揚了揚下巴,馬蹄聲順著那個方向踏來。
一個灰藍色的旗幟上,方形狼頭口中銜著一柄刀,狼牙和刀刃橫豎交錯,佔據旗幟上近半的空間。
楊平和楊秋鳴雙騎並行,穆長笙緊隨其後,騎手在側,身後七八人,只片刻便到蕭祺等人近前。
“整個峪中十六川的兵力新整編成的隊伍,按照正規軍編制,穆大哥是統領,秋鳴兄是副統領。是平叔起的名,嘯林軍。”張晟在旁邊介紹道。
不久之後,這支軍隊將作為多方勢力之一,攪動風雲,登上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