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王鎮坐下的時候，順帶著又深深看了一眼李隆基茶杯裡的枸杞。
人到中年不由己，茶杯裡面泡枸杞。
“過這樣的日子，真的太難受了。”
李隆基平靜道：“每日只能在府中看書作畫解悶，身邊也不過就是王妃和兩三姬妾，除去些許服侍的婢女，也就是一些......”
“咳咳。”
“每日吃的也不過是些魚羊葷素，還記得在江南時，時新蔬果時常都有，就算是嶺南的荔枝，也......”
李隆基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心裡猜測王鎮下一句大概會是寬慰，或是開個玩笑，這樣才方便自己進一步開口。
王鎮開口道：“那你去死？”
李隆基：“......”
“關中每年冬日，流離失所的人依舊有很多很多，有人凍死在路上，就有人享受著富貴而不自知。”
王鎮輕叩桌案，似乎在警告，又道：“我以後還要用你的，但也不是一定只能用你。”
李隆基沉默不語，王鎮臉上恢復了溫和的笑容。
“殿下剛才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打算一年清理一個地方？”李隆基定了定心神，換了個口氣問道。
同時，他心裡也在笑，人有了權勢之後終究是會變的，誠如王鎮，也一樣開始變得無情。
“是。”
王鎮頓了頓，認真解釋道：“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所以一年來一場戰事，對大唐而言最是合適不過。”
“河西蕩寇，關中除貴，朔方北伐，江淮滅族；每一樣，其實都只是為了一個字。”
他豎起一根指頭，面對著作洗耳恭聽狀的李隆基，淡然道：
“錢。”
無錯書吧“國家有了錢，不是為了充盈國庫，而是要推動良性發展，修繕武備，統籌四方，要冶煉出更好的鋼鐵，更強大的武器，讓天下人的日子能越過越好，不用再擔心戰亂之苦。”
“而裡面有些事，皇帝是沒辦法去做的。”
李隆基對王鎮的發言並未表現出驚訝或是其他情緒，他也不理解王鎮的想法，但只要對方不篡逆稱帝，李隆基就在心裡勸說自己別跟傻子一般計較。
“皇帝不能做的事情，你能做？”
“我已經做到了。”
“如果當年太宗文皇帝是如今的天子，你還敢麼？”
“如果真是太宗文皇帝，我自當鞍前馬後一心一意。”
李隆基噎了一下。
人王鎮這語氣，分明是在反嘲：
要不是如今的都是一群廢物，我根本就不會出頭做事。
“你就鬧吧，反正等以後天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服你了，你到時候就沒轍了。”
“河西、關隴、江淮，現在大多安居樂業，其實大部份人本就不想打仗，我現在把太平日子還給他們，他們還得謝謝我。”
李隆基對王鎮心裡的自洽能力很是迷惘，他最後又沉吟一下，輕聲道：
“如果說，我有辦法讓你徹底掌握朔方和幽州的兵馬，條件是......”
“你每次一說這種話，都會讓我更想殺你，一了百了。”
李隆基閉嘴了。
“餓了。”王鎮說道。
“府中還有些飯，要是不喜歡，還可以現做。”
“有什麼吃的。”
“角子，”李隆基補充道：“你嫂子親手包的。”
“那就這個了。”
......
角子，其實就是餃子，這會兒大唐上下對餛飩和餃子的分類比較模糊，而且讓王鎮有些不喜歡的是，平王府的餃子裡面居然還有人參鹿茸餡的。
吃飯的時候，李隆基陪著喝了兩口酒，也沒再談剛才的一點點不愉快。
王鎮沒打算留下過夜，婉拒了平王和平王妃的盛情邀請，隨即告辭離去。
夜色裡，李隆基站在門口，目送那架馬車遠去，他挽住妻子的胳膊，輕嘆一聲。
王妃感覺到了丈夫心裡的煩悶，乖巧地往他懷裡靠了靠。
這時候，李隆基低下頭，親暱地蹭了蹭妻子的耳垂，在她輕哼的時候，他忽然問道：“如果真讓你去服侍他，換我自由，你可願意？”
王妃的整個身子都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李隆基嘴角勾了勾，將她重新摟入自己懷中。
“他就算是想要，我還不肯給呢。”
“大王......”
王妃在他懷裡哽咽起來，也跟著摟緊了丈夫的腰。
“要不然，妾回一趟孃家，至少也讓他們出面說和說和，總不能讓大王一輩子在這兒受苦。”
“不行。”
李隆基搖搖頭。
“我已經丟掉了自己手裡的所有東西，總不能再讓你丟掉，日後為夫身死，你身後至少還有個孃家幫你站著檯面，還可保你一條性命。”
“不！”
王妃用力掙脫開來，擦了擦臉上的淚，聲音嘶啞道：“你若是死了，我還找誰去做丈夫？”
李隆基還是搖頭，淡然道：“你孃家本來也就和太原王氏攀纏不到多少關係，名為同宗，實則兩支，就太原王氏的精明，怎麼可能還會順著你這條線在我身上押注。”
“妾再去想想辦法，家裡也還有些親戚可以去走動走動，總不能......”
李隆基沉默良久，輕聲道：
“日後我若顯貴，必不會虧待你半分。”
......
“大王，快回到府上了。”
陳玄禮策馬跟在馬車旁邊，提醒道。
“王妃這幾日詢問末將，問大王在外都做了些什麼，還賞賜了些錢財......”
陳玄禮沒把話說滿，王鎮的聲音就從車廂裡面傳出。
“無妨，她既然給你就收著。”
“末將不敢。”
“做武夫，尋常用度開支本來就大，拿著用便是。”
王鎮在車廂裡打了個帶人參味的飽嗝，有些好笑的想著，自家的夫人居然也開始管起自己的出行了。
想想武秀的性子，其實也是外斂內張，偶爾也會表現出可愛的一面。
馬車，在王府大門前停下了。
王鎮下了馬車，抬頭就看見王府大門開啟，清冷的月光彷彿透過火燭的光亮，直接落在面前，讓人心裡一寒。
婢女領著他走過幾道門廊，來到一道空地，裡面跪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
而此刻，武秀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旁邊還有兩名姬妾，在用力......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