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吾衛或者是南衙其他軍隊裡面當差,你可以連自己最頂頭的上官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你肯定得知道王鎮是誰。
如果你知道王鎮是誰,那你必然也會跟著知道張九齡是哪個。
就算有人說他已經辭了右相,但平西王可沒倒,所以張九齡依舊是朝堂上的大人物,絕對不是他們這幾個小角色所能觸逆的。
為首的那名金吾衛軍將精神一振,直接拔刀在手,將張九齡護至身後。
“有刺客,保護張相!”
其餘幾名兵卒雖然有點看不清形勢,但也都跟著大哥紛紛拔刀,守衛在周圍,將刀口悍然對準人群。
刺客?
張九齡和地上的紈絝子弟都愣了一下,那名帶頭的軍將指著後者喊道:“此人意欲當街毆殺張相,速速將其拿下,押送到大理寺審問主謀!”
年輕紈絝聽的臉都綠了,心想著難道自己是用臉去撞人家的手嗎?
他癱坐在地上喊道:
“冤枉,冤枉......”
一名金吾衛立刻靠近,攥著刀柄狠狠搗在紈絝的嘴上,後者悶哼一聲,嘴唇開始悽慘的流血。
但紈絝立刻被這一下打清醒了,捂著嘴看向張九齡,滿眼哀怨。
他一開始就感覺這個跳出來的傢伙有問題,所以已經表現出了自己最謹慎的態度。
可是,誰知道!
你貴為當朝宰相,你他孃的為什麼要出來做這種事?
這麼玩,你很爽嗎?
人被押走了,周圍的人群則是開始被強行驅散,更多的金吾衛趕來維持現場,為首的軍將剛想上前套近乎,冷不丁看見兩個衣著普通的老人正走向張九齡,立刻渾身一激靈。
“兀那兩個老貨,不得擅自靠近張相!”
姚元之停住腳步,冷冷看向那名軍將,後者被這眼神看的心裡一激靈,原本想罵出的髒話,居然硬生生卡死在喉嚨裡。
“金吾衛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姚元之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們,隨即移開目光,頭也不回:“下次和王公見面的時候,倒是要和他好好說道說道。”
金吾衛軍將頓時呆住,汗流浹背。
“還有你。”
姚元之看向張九齡,後者眉頭一挑,納悶道:“姚尚書,你怎麼在這兒,吏部的事情應該還有很多呢吧?”
姚元之只感覺心裡的血開始湧到頭頂。
自己在辛苦辦公的時候,你張九齡特麼的在長安城裡幹什麼?
炸魚?
“你什麼意思?”姚元之眉頭一挑。
“姚尚書見到本官,應該是要行禮的。”
張九齡在姚元之血壓登頂之前,便笑著道:“不過姚公是前輩,不需如此多禮。”
“你怎麼好意思說這些話的?”
姚元之說到一半發現不知道怎麼說了:“身為朝廷命官,卻當眾如此......”
他的詞彙量還是有點匱乏,不知道這種行為如何概括。
但稍微瞭解事情的人都能清楚看出張九齡到底在幹什麼。
你那是在伸張正義嗎?
你下賤!
姚元之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骯髒的詞來形容張九齡。
“你是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不顧體面!”
“可是本官已經不是右相了啊。”
無錯書吧張九齡兩手一擺,指著遠方城門的方向,他現在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守門員。
姚元之:“......”
他剛想說那你既然成了小吏你見到我得見禮,張九齡卻轉身扶著那個胡姬,隨手解下一隻玉佩扔給旁邊的酒鋪老闆,攙著胡姬漸行漸遠,動作瀟灑的一塌糊塗。
姚元之沉默不語。
宋璟笑著揮揮手,示意旁邊幾個金吾衛不用再伺候著。
“留下幾個人,過會送我們回官衙,另外再出幾個,跟著張公,別讓他出事,其餘人各自回去做事吧。”
“喏!”
“喏!”
金吾衛兵卒們終於長舒一口氣,其實這幾個大官若是揮揮手讓他們直接滾蛋,大家走的時候還得提心吊膽,生怕事後被狠狠清算一波。
現在隨口讓他們留幾個下來伺候,他們不僅沒覺得恥辱,相反倒是受寵若驚。
姚元之已經沒了在外面逗留的心情,他和宋璟上了金吾衛提供的馬車,開始慢慢的朝皇城那邊走。
但他還是掀起車簾,神情複雜地看著街邊的景象。
前幾年混亂的長安城已經不見了,彷彿是一如既往的繁榮,從不曾改變。
“我們過去幾十年裡,看過了幾個天子,每一個人上位之後,這天子腳下好像都會變得一片清明。”他嘆息道。
每次一換天子,幾年內必然呈現出海晏河清之象。
可如果光是這樣就能保持長久太平的話,那朝廷最應該做的不是勵精圖治,而是頻繁換皇帝。
只能說前幾任皇帝就算是再爛,也是有一些底線的。
別看這中宗皇帝跟他老婆女兒撒著歡兒折騰朝中上下,但人家在文韜武略上面還是有一點建樹的,雖然不多,但確實是有。
很難想象以後的大唐皇帝會是如何啊。
“不,這次一定是因為我們。”
宋璟認真道:“如果我們自己都覺得做的事情沒有任何用處,那我們還佔著官位作甚......沒有我們,就沒有我們今日的大唐!”
姚元之沉默片刻,回答道:
“你和張九齡一樣,能不能要點臉。”
......
“你是不是覺得孤很不要臉?”
李隆基看著顏杲卿,有些感慨道:“以前只有你和袁履謙陪在孤身邊,現在,連你也不信孤了。”
“你讓我怎麼信你?”
顏杲卿冷冷抬頭。
“做官就是做官,你要升官,我還可以理解你,但哪家的好官能一路做到龍椅上去!”
“可我不是官!”
李隆基抬手指著自己的臉:
“孤本來就是太宗皇帝的後人,孤是龍子龍孫,孤......孤為什麼不能做天子!”
顏杲卿心裡不知道說什麼,他覺得李隆基的這種話不對,但仔細想想,人家確實是龍子龍孫,當初帶兵入過宮殺過叛賊的,現在淪落到這麼一個境地,也讓人未免有些同情。
如果不是......如果沒有......
反正如果怎麼樣怎麼樣,平王會不會還是今天這種境地?
顏杲卿覺得很難說,但現實就是現實,你再怎麼假設也不能改變過去。
“每個人都有該站的位置。”
他緩緩道:“您今日已經無路可走了,臣有一計,不如這時候反手將那些地方大族和官員告發到朝中,請王公率軍鎮壓,到時候,您一定有機會能從這場大禍之中脫身。”
“然後呢?”
李隆基輕笑一聲,他緩緩起身,來到窗臺邊,迎著清冷的風深吸一口氣。
“可那樣的話,孤就徹底沒機會了。”
顏杲卿忍不住了:“您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現在還有機會?”
“因為天子會死。”
李隆基轉身,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王鎮手裡最大的一個寶貝就要沒了,孤這時候如果再不找機會起事,孤就再難以翻身了,你能懂嗎?”
“本官只知道殿下現在應該去長安請罪。”
李隆基搖搖頭:“你說每個人都有該站的位置,看來你已經找到自己站的位置了。”
他眼裡流露出一抹失望。
“你沒站在孤這邊。”
“我顏氏世代奉聖賢,族中豈有亂國之賊黨!”
顏杲卿的臉色徹底冷了。
“殿下,你知不知道本官不是自己偷偷來江淮的,是朝廷明令將我調到了此州之中,甚至直接將我提升為刺史!”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顏杲卿重重捶了一下桌子,終於喊道:
“朝廷對你對我要做的和沒做的,一直都早有預料,如果說王公一開始就準備對江淮動手嚴整,那現在王公和王黨之所以還沒發動,是因為他們想等我們也跳出來!
他們想把我們一網打盡!”
“但是孤有佈置的......”
“您的佈置......你難道還沒吃足教訓嗎,上次在長安,王鎮直接把天子接出城帶在身邊!”
顏杲卿有些怒不可遏了。
“你想動天子?你看王鎮知不知道天子是他的大寶貝!”
你有這個能力弒君嗎?
在古代,喊弒君很難,想弒君更難。
哪怕是做傀儡的天子,最不希望讓天子死的,反倒是那個扶植他的人。
李隆基低下頭,顏杲卿以為他終於被自己勸動了心思,正要趁熱打鐵,李隆基這時候卻抬起頭,露出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如果孤要殺的,不只是天子呢?”
顏杲卿愣住了。
“你看,你都在想孤還要殺誰,你說王鎮能想到嗎?”
......
“殿下,明日便是上元節了。”
上官婉兒來到太平公主身側,後者挽起她的手,並肩坐在榻上。
“王鎮早已下令,明日中元節,長安城內會有燈會。”
“明日要回公主府,不想再出去了。”
太平公主沉默片刻,忽然又道:“出去看看也好。”
上官婉兒對她的忽然變卦有些意外,抬頭看著她,後者握緊上官婉兒冰涼的手,輕聲道:
“你在宮裡住了那麼多年,應該還沒看過宮外的燈會吧?”
上官婉兒愣住了,腦海裡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我們一起去看看。”
“哦......好。”
殿門外的長廊上,風聲漸起,遠處作為景緻點綴宮中的竹林也跟著微微搖動起來,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秋天將至,竹葉雖然斑駁,但依舊如碧玉般青翠。
“啪!”
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被一巴掌扇到竹林裡面,遮面的黑巾落下,赫然是一個無須的宦官。
高力士揮揮手,幾名身強力壯的禁軍隨即大步流星地跟進去,從黑衣宦官身上搜到了匕首和一小瓶毒藥。
“爺......”
黑衣宦官絕望的看了一眼高力士,低聲怯怯哀求:“耶耶,救兒子......”
“呸!”
高力士又俯身給了對方一巴掌,對著他的臉狠狠啐了一口。
“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