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拐八拐、經過了堪比秘密通道的地下長廊後，視野終於豁然開朗。

方辰見到眼前景象的時驚呆了。

縱橫交錯的電路密密麻麻焊在牆上，佔據了整片視野，十幾臺巨大電子顯像屏掛在空中，機器的嗡鳴聲撕扯著耳膜，乍一看簡直像個小型戰略部署基地。

中央控制檯旁前面有兩把空蕩蕩的椅子。

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心頭卻浮現出種異樣的躁動，方辰上前幾步，指尖覆過冰冷的椅背，在觸控的瞬間身體宛如通電般戰慄起來，細胞與這鋼鐵巨獸的低吼產生了共振。

這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本就該屬於這裡。

“這是深潛者官網的根伺服器。”嚴宣踱步而來，盯著螢幕上以秒為單位頻繁切換的資料，眸光意味不明，“確實不太穩定。”

準控室沒有開燈，方辰藉著螢幕發出的微光打量四周，不經意一瞥，一張擺在桌面的相框吸引了注意。

是嚴宣跟一名陌生男子的合照。

與姿態閒雅、慵懶望向鏡頭的嚴宣不同，身側的男子故意扭開了視線，獨自看向一旁。他清瘦高挑，長著一張厭世臉，頭髮凌亂，舉手投足間透著生人勿近的疏離。

能看出這名男子此刻心情很不好，滿臉都寫著“別碰老子”的厭惻，然而這種牴觸在嚴宣笑意盈盈的襯托下，更像是一種鬧彆扭。

躁動順著相框爬了出來，鑽進胸腔，於是心臟沒由來抽搐了幾分。

方辰不著痕跡按壓著胸口，“他是誰？”

嚴宣循聲看去，眼眸在落到照片的瞬間忽然柔和起來。

昏暗之中，他的笑容有些曖昧不清。

“我愛人。”

“哦……”方辰頷首，旋即猛然抬頭，“嗯？”

滯留在心尖的酸澀融化開來，在一片劇烈嗡鳴中，繾綣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帶走了全身水分，喉嚨變得異常乾涸，方辰舔舐嘴唇，緩了好久才勉強將這種近乎抓狂的情緒壓下去。

仔細看，照片上的嚴宣雖然氣質與現在如出一轍，但打扮卻截然不同，潔白的西裝配上狼尾，再加上耳飾手錶作為點綴，注目又張揚。

“你之前都是這種風格嗎，跟洛川有得一拼。”再次開口時，方辰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只好背過身，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見笑了，確實有過那麼一段時間。”紳士撩起耳旁的一縷頭髮，指尖來回摩挲，“他說我都這個髮色了，要是再穿一身白，未免太過耀眼。”

“所以你就改穿黑大衣了？”

“嗯，他開心就好。”

“確實黑色更適合你。”

“巧了，他也這麼說。”嚴宣自帶的帝王之氣在提到這名男子時不知不覺間收斂起來，嗓音隱匿著入骨的溫柔。

掌心下意識握緊，明明自己就站在這裡、站在他面前，可對方卻用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透過自己，對一個陌生人展露微笑。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這音容笑貌並不是獨一無二的，早就在不經意間感染了其他人。

想到這裡，一種沉淪的窒息感幾乎能將他殺死。

方辰在過副本的時候都沒這麼茫然無助過。

可饒是內心有再大波動，表面上也依舊不動聲色，他淡然詢問道，“我記得這號人，是不是你之前提到過的——”

“他是Z，深潛者官網的創始人。”嚴宣光明正大承認了，“這是我們在確定合作那天拍的照片。”

“官網上線初期需要測試人員，我是他的第一位深潛者。”

話音剛落，警報器發出一連串滴滴滴的聲響，紅色錯誤提示瘋狂彈出，像是在極力催促什麼。

嚴宣揉了揉眉心，俯身在控制檯上敲打了幾行程式碼，警報聲驟然停息。

他順勢靠在椅子上，身子後仰，“有點麻煩。”

“拜那傢伙所賜，現在官網執行很不穩定，評級錯亂。他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把這個爛攤子丟給我，自己倒好，美美當起甩手掌櫃了。”

“要不是我定期過來維護，深潛者官網能否正常執行都是個未知數，但解鈴還須繫鈴人，想將BUG徹底修正，還是得鍾楚河親自操作。”

難怪嚴宣總是定期消失一段時間……方辰移開目光，牴觸的情緒開始蔓延。

“照你這麼說，這傢伙性子可真惡劣，完全稱不上是個合格的合夥人。”

“可不是嗎。”

“他對你……我是說對你這份工作，不會只是玩玩而已吧？”

“我也想親自抓他來問問。”

“你為什麼會選擇這麼不負責的？我就——”

方辰舌頭打了個轉，趕緊把“我就不會”換成了“我就不明白。”

嚴宣慢悠悠闔上眼，嘴角漾起一絲弧度，“誰知道呢。”

“那現在Z在哪裡？”

“隔壁。”

“啊？”

方辰眨眨眼，感覺自己今天受到的震撼特別多。

沒等繼續追問下去，嚴宣徑直起身，來到深處的隔離門前，對準指紋鎖按了下去，接著又輸入密碼和虹膜認證作為第二道防線，三次全部驗證透過後，結實的房門才緩緩開了一條縫。

這麼隆重的設施，就像裡面匿藏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官網根伺服器都沒這待遇。

方辰一邊打著腹稿，一邊緩步踏入。

這就要見面了？說實話，他還沒準備好面對Z。

這人雖然也是嚴宣的隊友，但跟洛川和劉天源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性質。

他不敢保證自己能一如既往貫徹友好。

正這麼想著，視野中出現了一間寬闊的病房。

一晃眼，方辰猛地停下腳步，瞳孔微縮——

因為此時此刻，照片上的男子正雙目緊閉躺在床上，渾身插滿了各種檢測儀器。

由於長時間曬不到太陽，他面板白皙，五官明朗，像個瓷器一樣，平靜的彷彿下一秒就會睜開眼。

病房佈置得比臥室還溫馨，甚至周圍擺滿了只要床上的人醒來就能看到的大片玫瑰。

方辰粗略掃了眼那些檢測資料，瞬間就明白了。

“腦死亡？植物人嗎？”

“找到他時已經這樣了。”嚴宣目光落在男子臉頰，輕柔得就像是用眼神完成了一個吻，“我起初只是有個大致推測，還不太確定，直到親耳聽到了007說的那番話。”

“該怎麼說好……”

紳士難得猶豫起來，“現在面臨一個倫理問題。”

“按理說，我是不可能腳踏兩條船的，但萬一船自己裂開了呢。”

“？”

方辰不理解，滿頭問號，來回反芻著這番話，莫名的躁動使得心率加快，腦子都有些發暈。

他煩躁地抬眼，然後所有思緒都在這一刻凝結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男子健碩的小臂上有著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個明明在記憶中才存在的傷疤，是爆炸後被玻璃碎片劃傷手臂獨有的劃痕。

方辰望著自己完好無損的手臂。

為什麼記憶中的傷口，會原模原樣復現在Z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