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咎好似仙人降世,輕輕落地,他走到我身邊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打算帶人離開。
我和阿龍不一樣,我沒有殺害陰差,所以我還有生的機會,只要我不找死,想從地獄逃出去,全憑我自己的本事,範無咎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不過,阿龍和阮真再也不會回來了。
“哼,我當時誰呢,原來是黑無常範八爺,來我這小地造訪,怎麼沒提前打聲招呼!”
範無咎轉身剛走沒幾步,黑紅色的夜空中憑空傳來了一個威嚴無比的聲音,震的眾人全身一顫。
這一回,一向放肆桀驁的範無咎臉色有些難看。
他雙手作揖,恭敬道:“小帥奉酆都閻羅君之名,來此查案,多有叨擾,還望恕罪!”
我愣愣的看著範無咎這般摸樣,內心五味雜陳,還沒從阿龍阮真雙雙殞命的悲傷情緒中走出來,只能是一動不動,繼續當旁觀者。
“恕罪?範八爺,您老人家好大的官威啊,上我這一通打砸,壞我地獄秩序,真當本通神是擺設?”
天空中的聲音絲毫沒打算放過範無咎,卻也帶來了一個新的資訊。
這就是之前範無咎口中的通神老爺?
傳聞中,地獄和陰間一樣,是有真神坐鎮的。
酆都有十殿閻羅掌管六道秩序,地獄有九大通神維護眾生監牢。
其中負責掌管枉死、血池兩層地獄的通神老爺名屠苣,是九位真神中脾氣秉性最差的。
現如今,範無咎如此大張旗鼓,驚動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真神,哪怕他是十大陰帥之一,一樣得吃不了兜著走。
“小帥知錯,這就帶人離開。”範無咎絲毫不敢與那位真神對峙,麻溜認錯,想要跑路。
可惜的是,天上那位絲毫不給他這個機會:“離開?範八爺,你真當本通神這地方是你自家床榻,想撒潑打滾,就撒潑打滾,完事了還能說走就走?”
通神老爺不再廢話,一隻帶有金光,好似大山般的手掌從天邊疾馳而下,重重拍在範無咎的腦袋上。
又是“轟”的一聲。
前一秒在阮真身前還耀武揚威,一身陰帥威嚴的範無咎在這一刻,好像鄰居家的小孩被他爹一巴掌招呼在了臉上,絲毫沒有反抗的機會。
金光餘威接踵而至,在大手周圍一圈層層炸開,連我在內,還有好幾十名陰差全都被震飛出去上百米遠,極其狼狽。
而那手掌中心的範無咎,比起我們還要慘不忍睹。
他一聲不吭,硬抗了通神老爺這一擊,渾身破破爛爛,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樣。
可就算如此,天上那位通神老爺依舊是沒發洩完,他手掌抬起上百米,再次重重拍下。
同時,通神罵罵咧咧道:“媽的,老子看你們這些陰間狗不順眼幾百年了,在別的地方耀武揚威,老子管不著,但是在這裡,我就是這的神,哪怕你範無咎是什麼狗屁的陰帥,一樣得給我低著頭做人,你不是有種嗎,上我這殺人也就算了,還敢殺地藏王菩薩點化之人,奶奶個爪的,你們酆都城的閻羅君都不敢殺,你算老幾?”
一聲聲爆炸聲如響雷,一招一式氣勢如虹。
範無咎硬抗了幾下,見通神老爺沒完沒了,再打下去,他小命難保,忙遁地想跑。
可通神老爺哪裡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法天象地之手深抓入地面,就像抓灰塵一樣將範無咎給揪了出來,又是一頓胖揍。
我在上千米開外,看著這一切,震驚的無以復加。
這位通神老爺是在幫阮真出氣?
我感動的差點要哭出聲來,卻還是隻能在心裡感嘆一句,通神老爺,揍的好!
阿龍和阮真不該死啊!
就在通神老爺揍的興起之時,場上局勢再次發生扭轉。
一粒金珠憑空出現,綻放出道道金光。
隨即,金珠愈發明亮,從中走出了一個身穿白衣僧袍的少年,他雙手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
通神見到這人,很明顯想要收回再次拍下的大手。
可奈何他出手氣勢實在太重,這會竟有些收不回來。
好在,面對一整座山般的法天象地,白衣小僧絲毫不慌,僅是輕輕一揮衣袖,就化解了通神老爺的道法。
我在上千米外看著這一切,只覺得過於玄幻了些。
尤其是後出現的那個白衣小僧,我聽他的聲音好熟悉,但是我看不清他的樣貌,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身影,略顯單薄。
“通神大人息怒,小僧乃地藏菩薩坐下弟子,法名長生,前來勸通神大人收手。”
聽到長生兩個字,我眉頭頓時皺禁,心裡百般酸楚,卻無法傾訴。
他是長生?我的野仙長生?
天上的通神老爺對範無咎可謂是連打帶罵,但面對地藏王菩薩的座下弟子,他卻恭敬的很:“小神見過長生小師傅,剛才收手不及,差點傷了小師傅,還望恕罪。”
“無妨。”長生聲音不悲不喜,直奔主題道,“小僧奉地藏菩薩旨意,請通神大人放過無常老爺,萬般宿命,皆為因果,還望通神老爺息怒。”
“唉。”天上的通神老爺聲音有些感慨,“小神在這地獄鎮守多少年,早已是不為人知了,好不容易瞧見兩個頗具慧根的小娃娃,趕來不及時,被這蠻橫的無常小賊一槍殺倆,心中難免有些不爽,這才替那對苦命鴛鴦出出氣,既然小師傅求情,那小神不予追究便是。”
說完這話,通神老爺對範無咎冷聲道:“範無咎,今日本通神看在小師傅的面子上不再追究,倘若你再在我這撒潑,小心本通神碎你道骨,讓你們陰間十大陰帥,一塊死倆!”
通神老爺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如果範無咎再嘚瑟,通神老爺連他那好哥哥白無常謝必安一塊揍。
不過,通神老爺還是放過了範無咎,範無咎當然要領他的情。
“咳咳……小帥謝過通神老爺不殺之恩,也謝過小師傅的及時勸解。”範無咎雙手合十,對長生深鞠一躬,揮手對遠處那些陰差叫道:“還愣著幹嘛,趕緊過來扶你們老爺我離開!”
遠處那些陰差一哆嗦,紛紛跑過來扶起黑無常範無咎,踉踉蹌蹌的離開,好似落荒而逃的落水狗,再也沒有了趾高氣昂的囂張跋扈。
“事已辦妥,小僧先告辭了,望通神大人不要怪罪。”
“瞧您這說的哪裡話。”通神面對長生,可謂是一丁點的脾氣都沒有,忙客氣道,“小師傅日理萬機,小神也就不打擾了,他日有緣,定會好好款待小師傅。”
一語作罷,天空再也沒有了通神的聲音,遠處的長生也身形消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幾分鐘前還熱鬧至極的枉死地獄,不過是眨眼功夫,一切結束,阿龍阮真魂飛魄散,範無咎捱了頓揍,悻悻離開,就連長生和通神老爺也各自離去,只剩下了漫天陰怨之氣,還有滿地廢墟。
“長生!”我沒忍住大聲呼喚了一句,企圖讓他等一下。
只可惜,現在的長生已經散了七魄,徹底成為了無悲無喜的地藏王菩薩座下弟子,也不太可能認識我了。
其實這都無所謂,我真心為他開心,只是我徒弟邱玉的野仙裡,有一個性情大變,很少露面的舒善,她很想她的長生哥哥。
或者說,陸老太太很想她的長生孩子。
“道友找我何事?”
我一愣,忙轉頭望去,長生就在我的身邊,渾然天成,好像他本就該在這裡一樣。
離得近了,我終於看清了他這些年的變化。
比起以前,他似乎更清瘦了些,沒了頭髮,一身白色僧袍,帶著淡淡金光,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一種儒雅隨和的氣質。
“我……”我頓了頓,想起這不是我在陽間看到過的那些酒肉和尚,便也想開了些,輕聲道,“要是小師傅不忙,想請小師傅陪我走一段路,聊聊天。”
“可以。”
枉死地獄裡,哀嚎絕望哭泣聲像是海邊巨浪,一浪高過一浪,此起彼伏。
這裡的鬼魂有一個算一個,生不如死,滿是悲切。
我與長生向西走著,腳步很慢,心思卻很沉。
本來,我想等他先開口,可走了一分多鐘,我發現我錯了。
長生不會輕易開口,索性就換我先開口問道:“這些年你跟隨地藏王菩薩修行,過得還好嗎?”
“還好。”長生的語氣永遠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樣子,就好像,他只剩下了這一種情緒。
我理解,這和我當年的選擇密不可分,也算是我的果,是我這輩子對長生的虧欠。
“阿龍死了,江菲菲也死了,還有大小白,老白……”
或許,我也不是想要一個回覆,只是渾渾噩噩這麼多年過來,我身邊甚至連一個能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了。
這次偶遇長生,我想把我的過往和他講講。
純是傾訴,無關其他。
所以我毫無隱瞞,把他離開後的所有事全都講給了他聽,
長生沉默不語,哪怕他不會說什麼,但至少,他聽的格外認真。
良久,我講完了心中所有的故事,才在最後問道:“長生,我的事,你並不驚訝,是早就知道嗎?”
嗯,長生點了點頭:“六道之內,因果之中,我可以看到任何事,包括你,老林,我其實一直在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