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僅僅相隔一年,白滿屯和李秀麗也相繼去世,他們一個享年90歲,一個享年89歲,在整個楓溪村裡都是家喻戶曉的長壽之人。
兩人生命中最後的幾年,並沒有住在城裡,而是回到了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鄉下,養了幾隻雞鴨,一條狗,種一小片菜地,度過悠閒的田園時光。
能活到這麼大年紀,成為村裡最長壽的兩個老人,他們已經十分知足了。
再加上江雲和白悠南都各自有各自的出息,孫子孫女也都跟他們親近,這一輩子,兒孫滿堂,光宗耀祖,若能無病無災的去世,那真是什麼遺憾都沒有啦。
這是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下午,老兩口燉了一隻大公雞,打電話叫孩子們回來吃飯。
這隻雞足有四五斤重,燉了滿滿一大鍋,鍋面上浮著一層黃澄澄的雞油,白滿囤用勺子把雞油撇出來,把雞湯撇清,雞油拿去做了兩張油酥餅,這是妻子最愛吃的餅。
江雲怕他累著,一直喊他去休息。
但白滿囤不覺得累,他給江雲做了一張她小時候最愛吃的茴香豬肉餡的肉餅,又給白悠南蒸了一碗她最愛吃的紅棗八寶飯,還給孫子孫女們炸了豆沙餡的炸糕,這才甩著疲憊的胳膊,笑呵呵的解開圍裙,準備吃飯。
這頓飯也如往常一樣,大家插科打諢,說著最近發生的趣事,吃的其樂融融。
到了下午的時候,白滿囤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了一會兒覺得累了,便躺到躺椅上小憩。
白悠南給他蓋了件薄被子,把遙控器從他手裡拿下來,放到一邊,卻不敢關上電視,或者把聲音調小,因為一旦這樣做,他就會醒過來。
伴著電視的聲音睡覺,似乎是老年人的專屬休息方式。
看著白滿囤睡著了,大家的動作都放輕了一些,年輕人都去到了院子裡,在這兒幹活聊天。
“晚上吃什麼?炸醬麵還是蒸包子?”
“看我媽準備的這幾個菜,我估計是炸醬麵。”
“炸醬裡多放點五花肉丁進去才好吃!”
“爺奶咬不動的,得用雞蛋。”
大家輕聲交談著,還在商量晚餐的食譜。
午後的閒暇時光似乎只有一瞬,忽然之間,大家就看見李秀麗滿臉是淚的跑出來。
“媽,怎麼了?”江雲和白悠南立刻站起來。
“奶奶,發生什麼事了?”孫子孫女們也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
李秀麗顫抖著嘴唇,悲慟不已:“老頭子走啦。”
大家頓時僵立在原地。
李秀麗又重複了一遍:“小云,悠南,你們的爸走啦。”
江雲和白悠南終於動作起來,她們手忙腳亂的跑進屋。
屋裡,白滿囤還維持著睡著的姿勢,只是平日裡震天響的鼾聲已經消失,現在的他沉默極了,就像嬰兒睡著了一樣安靜。
白悠南舉起手,小心翼翼的探了一下父親的鼻息,然後不敢置信的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江雲的眼淚也一顆顆落下來,但她好歹還有一絲理智,轉身扶住了走過來的母親。
李秀麗淚水漣漣,她先是打了白滿囤的肩膀兩下,控訴了一句:“老頭子,你怎麼說死就死了,一點都不顧及著我?”
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面頰:“你這人,怪不得今天要下廚,知道自己要死了,幹嘛不跟我提前說一聲呢。”
眾人這才回過味來,想起來今天吃過的這頓飯,原來白滿囤早有預謀,他可能正是預感到自己要走了,所以才強撐著身體,給家人們做了最後一頓好吃的。
這是來自家人無私的愛,所有人都落下了悲痛欲絕的眼淚,哭過之後,又為他辦了風風光光的葬禮。
白滿囤去世後,家裡似乎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李秀麗的食慾大幅度下降,做什麼都沒精神,僅僅過了兩個月,她也就不太行了。
饒是江雲和白悠南給她遍請名醫,但一個人的生氣不在了,說什麼也無法挽留住她。
李秀麗倒是看的很開,她時常要念叨幾句:“我得下去找你們的爸了,他等我等的著急了。”
江雲和白悠南也不敢多勸,只能偷偷抹眼淚。
李秀麗去世的那一天,豔陽高照,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屋外的陽光直接照射進來,把她曬的暖融融的。
她讓江雲和白悠南把自己床尾的那口箱子開啟,一件一件的跟她們解釋這些東西的用途。
“這兩個紅色的袋子,裡面裝的都是我自己打的毛衣,我都分好了,上面有名字,你們姐妹一人兩件,本來是要等到明年你們過生日再給你們的,現在看來,也來不及了。”李秀麗慈祥的說道。
“媽!”
“媽……”
江雲和白悠南異口同聲的叫她,聲音裡都是緊張。
李秀麗抬手製止了她們的話語,繼續往下說:“那裡頭還有兩個首飾盒,都是你們兩個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我以後也用不上了,誰買的,我就還給誰,你們自己戴也好,給孩子也行,總之都是好東西,不要浪費了。
再往下有兩本相簿,裡面有我跟你們爸出去旅遊時拍的照片,也有跟你們平時拍的照片,孩子們的照片也在裡面,這是我要帶走的,你們記得給我放到棺材裡,我下去了,想你們的時候也能看一看……”
江雲和白悠南已經無法忍住眼淚了,只能跟隨著李秀麗的囑託點頭。
“把我跟你們爸葬在一起,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說,但我想他肯定也是要看相簿的,這老頭子,八成還得跟我搶!”李秀麗說著說著笑起來:“要是他跟我搶了,我就給你們託夢,你們在夢裡說他,這沒良心的,自己偷偷走了,什麼話都沒留,白叫咱們傷心。”
“媽,我不想你死!”白悠南撲上前,伏在床邊哭泣。
“媽,我捨不得你。”江雲也上前拉住李秀麗的手,緊緊握住不鬆開。
李秀麗伸手摸了摸兩人的腦袋,開懷一笑:“那下輩子,要是還有緣分的話,我還給你們當母親。”
“好。”
“好!”
約定言猶在耳,而她們的母親,卻在這樣溫暖的午後,安靜的離去了。
“媽去找爸了,是嗎?”白悠南輕聲問。
江雲閉了閉眼,壓制住心底撕心裂肺的疼痛:“是。”
白悠南在原地站了許久,忽然想通了什麼,破涕為笑,轉身和她緊緊相擁:“姐,我們怕什麼呢,以後我們也會去找他們的,對不對?”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