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江崖91歲。

這一年，年邁的老父親沒有扛過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身體迅速的衰弱下去。

家裡的所有兒女都在第一時間趕來照顧他，然而醫生的評價卻並不樂觀，開始隱晦的交代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提前安排後事。

從醫生的辦公室裡出來，江清晏坐在走廊裡垂淚，雖然他也已經67歲了，但依舊沒有做好和父親分離的準備。

前30年，他和父親陰差陽錯的分開，後30年，即便他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父親偶爾也不太靠譜，但有爹的孩子就是和沒爹的不一樣，無論他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事，都有老父親給他出謀劃策，幫他兜底。

不管他是50歲，60歲，還是70歲，只要父親還在，他就還有地方做個孩子。

而現在，老父親要去世了，這怎麼能叫人不傷心呢？

江清晏越哭越大聲，衰老的臉頰因此顯得更加滄桑脆弱。

江生走過來抱住他，兩個頭髮花白的老頭靠在一起落淚：“咱們，咱們再去看看爸，問問他想幹點什麼，吃點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有什麼願望咱們都得滿足他。”

江清晏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在醫院的衛生間裡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笑起來，然後跟著二弟一起去看望父親。

江雲已經在病房裡了，她沒有哭，反而表情安寧的幫江崖削一個紅彤彤的蘋果。

江崖身體虛弱，聲音沙啞，但不妨礙他挑三揀四：“我要吃脆蘋果……”

“這就是脆的。”江雲把蘋果切成小塊，輕柔的塞進他的嘴巴里：“你嚐嚐，是不是脆的？”

“嗯……嗯，嘗不出來，是苦的……”江崖慢吞吞的品味著，他已經許久沒吃過東西了，嘴巴里毫無滋味。

“是你的嘴巴苦，快吐出來，我再給你一塊新的。”江雲拿了張紙放在他嘴邊，叫他把剛才那塊蘋果吐出來。

江清晏走上前接過了這個活，一邊幫著喂蘋果，一邊問老父親感覺怎麼樣。

江崖嘆氣：“不怎麼樣，感覺渾身哪哪都疼……”

“會好的，我叫醫生開點止痛的藥過來。”江清晏坐在床邊安慰父親。

“直接給我來一針止痛針吧。”江崖慈祥的看著幾個孩子：我的身體……我知道……活不了多久了，就叫我最後這段時間，輕鬆一點……好不好？”

江清晏強忍的淚水終於還是沒忍住掉了下來，連帶著江生和江雲也側過頭去抹眼淚。

“爸，你還能活呢，還能活好長時間！”江清晏自欺欺人的吼道。

“傻孩子，人固有一死……”江崖淡然的微笑道：“給我打一針止痛針，再……再弄只烤鴨來，要剛出爐的，烤的……皮脆肉嫩的那種，我要美美的吃上一頓……再上路……”

“爸！”三個兒女都淚流滿面。

“快，快去吧……”江崖的笑容擴大：“別叫我連最後一口都吃不上……”

三個兒女見他如此豁達，愈發傷心欲絕，但事實也無可更改，他真的活不了太久了。

江清晏出去給老父親買現烤的烤鴨，江雲給他拆了一瓶好酒，江生打電話叫人送一桌好菜過來，準備一家子在vip病房好好吃一頓。

看到兒女們都這麼配合，江崖的心情明顯也更加舒適起來。

他念叨了一句：“孫子孫女們呢……也叫過來讓我看看吧。”

江雲湊上前，柔和的笑了笑：“已經喊了，待會兒就能全都過來，曾孫子也給你帶過來了。”

江崖很開心，在打過止痛針後，痛苦漸漸褪去，感覺到身體明顯輕鬆下來後，他更加高興的露出笑臉，讓人把床搖高，整個人坐起來，如迴光返照一般，居然能夠自己拿起筷子來吃飯。

雖然只是在醫院的高階病房裡，但明燈高照，兒孫滿堂，這頓飯的氣氛依舊熱烈，孫子們輪番給他夾菜敬酒，說著真心實意的吉祥話，連江清晏家裡那剛剛兩歲的孫子，也在母親的教導下，懵懵懂懂的對著江崖說：“祝……太爺爺……萬事如意！”

“好，好！”江崖激動的舉起酒杯：“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病房裡熱熱鬧鬧的，乍一看擠滿了人，但其實今天還有個人沒到，江崖掃視了眾人一圈，微微失落，想念著遠在駱駝國的老三。

雖然老三賽德一直沒有和他相認，但在他心裡，卻是真真切切認這個兒子的，如今彌留之際，還有一個兒子沒有到場，與他來說，避免不了有些傷懷。

然而就在此時，江雲接了個電話出去，幾分鐘之後帶了兩個人進來。

看到門口走進來的老人，大家驚訝了一瞬，然後很有眼色的紛紛朝兩邊靠去，江崖順勢看向門口，忽而落下淚來：“賽德……”

賽德依舊是那副頭頂一塊布，身穿大長袍的土豪打扮，但他畢竟也老了，走路也變得不那麼輕快起來。

但他還是三兩步跑到了床邊，壓住這一路奔走上來的氣喘吁吁，一把握住了江崖伸出來的手：“對不起，我來晚了。”

江崖毫不介意的握緊他的手，眼神不停的在他臉上盤旋，像要把這個不常見的兒子的容貌深深的記進心裡。

賽德見他如此，心中狠狠一痛，那早就準備好的話語，在這一刻水到渠成的叫了出來：“爸！”

江崖聽到這句“爸”，渾身一顫，愣在原地，良久之後才像反應過來似的，大笑出聲，笑中帶淚，欣慰的回答道：“老三，你終於認我啦……爸爸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

“爸爸，我早就該認你了，是我一直沒想通。”賽德嚎啕大哭。

江崖憐愛的摸著他的臉頰，心平氣和的說道：“沒事的……沒事的……是我不稱職……不怪你。”

江雲和江清晏等人上來安慰賽德，讓他不要哭了。

賽德哽咽幾聲，收住了哭腔，笑著抬起頭：“爸爸，我敬你一杯酒。”

“好，好好……”江崖開心的點頭。

賽德敬完酒，又把身後的兒子叫過來，讓他也給江崖敬了一杯酒。

有了賽德和他兒子的加入，江家的人算是全部到齊了。

江崖的這頓飯吃的很多，像是要把所有想吃的東西，都重新再吃一遍，銘記這些美味佳餚。

大家看他這個樣子，顯然是在燃燒生命中最後的精氣神，換來這片刻的自在，心裡更加難過，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烏泱泱圍了一大桌，陪著他打鬧取樂。

直到一桌好飯接近尾聲，江崖似乎用光了力氣，他放下筷子，顫巍巍的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大盒子，取出四件禮物，遞給了四個兒女：“這是我最後的財產啦，如今平分給你們，爸爸走了以後，你們要好好的生活呀。”

哭聲漸起，有一位年邁的老者猝然與世長辭。

他這一生，曾經高光過，低谷過，荒唐過，成熟過，被信任過，也被欺騙過……

但在他離開這個世界時，回顧自己的一生，再多的情緒，也都變成了心平氣和。

值得啦！

有這樣跌宕起伏的精彩一生，已經值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