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窗外倒退的槐影,聲音輕得像在說給自己聽,“洛水獻瑞那日鑄的鎏金龜本該有二十八隻,可灰堆裡只尋得二十七具殘骸。”
犀角香突然爆出火星,李希袖中的古書無風自動。
泛黃紙頁掠過“熒惑篇”,停在繪有太微垣星圖的頁面上。
某處代表謁者臺的星官位置,赫然留著指甲掐出的新月狀凹痕。
馬車驟然偏向官道左側,駕車的驛馬發出驚恐嘶鳴。
李希掀簾望去,見路邊槐樹皮上爬滿熒藍紋路,細看竟是微縮的二十八宿圖。
葉璃簪頭的珍珠突然墜地,在檀木車板上彈跳著滾向西南角落。
那裡積著灘水漬,倒映出的紫微帝星正在劇烈顫動。
“侯爺看這輿圖。”
葉璃將染血的絹帛鋪在案上,朱雀大街的血痕不知何時已蔓延至興慶宮。
更駭人的是原本繪著突厥牙帳的位置,浮現出用銀硃勾勒的女子側影,髮髻間簪著九鳳銜珠步搖。
李希忽然按住腰間碎刀。
古書在匣中發出帛裂之聲,某個被香灰掩蓋的卦辭漸漸顯形,“熒惑化鸞,衝犯太陰”。
車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金吾衛舉著火把掠過官道,鎧甲上的明光鎧映出詭異青芒。
“前日申時三刻,司天監的晷影突然偏斜兩寸。”
葉璃用銀簪挑開輿圖夾層,露出半張泛青的箋紙,“這是當日當值博士的記檔,說日晷銅圭上凝著霜紋,拼出‘女貞’二字。”
李忠在昏睡中發出囈語,後頸紅斑已蔓延成完整的箕宿圖案。
李希將犀角香爐貼近他鼻端,青煙卻詭異地繞開侍衛,在車廂頂部聚成華蓋星的形狀。
這讓他想起五年前在終南山見過的道場。
那位羽化前的太史令,也曾用煙跡示警過三臺星異動。
遠處傳來鐘聲,葉璃腕間玉鐲應聲出現裂紋。
她迅速解下魚袋,倒出十幾顆刻著星宿的玉珠,“臨行前袁天師給的,說若遇……”
話音未落,拉車的驛馬突然人立而起。
李希扶住車壁的剎那,看見駕車的驛卒後頸閃著青銅冷光。
正是滇池驛站那種傀儡才有的機簧紋路。
古書匣中傳來帛裂聲,七道星芒破匣而出,將傀儡釘在車轅上。
李希扣住車簾的指節泛白,夜風裹著銅鏽味灌入車廂。
葉璃腕間玉珠突然迸裂兩顆,刻著鬼宿的瑪瑙滾進與圖血痕,竟將朱雀大街的走勢扭成了北斗杓柄。
“袁天師可曾說過玉珠的用法?”
李希捻起沾血的角宿珠,發現玉質內裡藏著水銀般的流質。
珠體在燭火下顯出細密刻痕,竟是縮小版的靈臺儀軌圖。
葉璃用銀簪挑起燈芯,火苗倏地竄高三寸,“他說星墜東南時,把珠子按三垣方位擺成……”
車廂猛地傾斜,李忠撞翻的香爐在輿圖上燙出焦痕。
潑灑的香灰詭異地聚成三足烏形狀,鴉喙正對著絹帛上簪九鳳步搖的女子。
李希忽然記起古墓星圖某處褪色的註腳。
“神鳳銜書,熒惑守房”。
駕車的傀儡驛卒突然發出齒輪卡澀的尖嘯,被星芒釘住的身軀劇烈抽搐。
李希掀開車簾時,瞥見傀儡耳後閃著青光的偃師印記,與滇池驛丞身上的如出一轍。
遠處官道盡頭亮起連綿火把,金吾衛的玄色旌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葉璃迅速將玉珠按進輿圖四隅,“天師說若遇星讖顯形,需……”
她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更鼓聲吞沒。
子時的梆子響到第七聲,李希懷中的古書突然浮起,紙頁間滲出銀硃繪製的黃道十二宮圖。
李忠在昏迷中呢喃起突厥語,後頸的箕宿紅斑滲出青黑汁液。
葉璃用銀針挑破面板,湧出的竟不是血,而是帶著星屑的黏液。
黏液觸及輿圖的剎那,長安城防圖上的血痕開始逆向流淌,匯向皇城西南角的凌煙閣。
“看星象!”
葉璃突然指向車窗外。
太微垣西側的謁者臺星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而本該隱在夜色中的勾陳六星卻亮如白晝。
李希掌心的八卦紋路突然灼痛,離位卦象滲出淡金血珠。
古書嘩啦啦翻到太陰篇,空白處浮出蠅頭小楷,“鳳棲梧桐日,鸞鳴七曜顛。”
這字跡與三日前國師府送來的《推背圖》補遺竟有八分相似。
李希猛地攥緊輿圖,發現朱雀血痕末端生出細密根鬚,正緩緩爬向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像的位置。
馬車忽的頓住,駕車的傀儡化作一堆青銅零件。
金吾衛的馬蹄聲在百步外驟停,火把依次熄滅如被巨獸吞噬。
葉璃腕間剩餘的玉珠同時炸裂,在車廂內凝成微縮的紫微垣星圖。
李忠後頸的黏液突然蒸騰成霧,在星圖中聚成女子輪廓——雲鬢間九鳳銜珠,與輿圖上的一般無二。
“這不是預言……”李希用染血的帕子覆住星圖,“是有人在用星軌作盤。”
他想起五里亭地脈裡湧出的星官骸骨,那些青銅羅盤指標始終指向自己懷中的魚符。
葉璃突然扯開輿圖夾層,露出背面用蜜寫藥水繪製的長安地下水脈圖。
朱雀大街的血痕與永安渠的支流完全重合,而凌煙閣下竟標著處前朝煬帝所修的鎮星臺。
子夜的風突然轉向,帶著太液池的荷香湧入車廂。
無錯書吧李希嗅到香氣裡混著極淡的曼陀羅味,這讓他想起傀儡驛卒關節處塗抹的高脂。
古書在此刻自動合攏,封皮上浮現出半枚青銅鑰匙的凹痕,與葉璃帶來的司天臺殘鑰嚴絲合縫。
“明日寅時……”葉璃突然按住心口,青綠襦裙的繫帶無端崩斷。
她迅速用銀簪固定衣襟,簪頭珍珠映出車外詭異的景象。
本該漆黑的夜空竟浮現出白晝才有的氐宿星官。
李忠在此時甦醒,瞳孔中流轉著星芒,“侯爺,屬下想起那傀儡驛丞最後的口型……”
他沾著黏液在車板畫出殘缺符號,正是古墓地宮星圖缺失的北冕座紋樣。
遠處傳來宵禁解除的鼓聲,卻夾雜著紙錢燃燒的焦糊味。
李希掀開車簾一角,見官道兩側槐樹皆繫著素帛,每片帛上都用銀硃畫著逆北斗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