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亭方向傳來馬蹄聲,卻在三百步外戛然而止。
李希嗅到風中混著龍腦香的屍臭味,這味道他在三年前幽州疫病時聞過。
古書突然掙脫束帶,懸浮在半空展開,泛黃紙頁瘋狂吞市著銅鈴碎屑,拼湊出完整的紫微垣星圖。
“小心地脈!”李希拽著李忠滾向馬廄。
方才站立處的地面轟然塌陷,湧出汩汩黑水,當中浮沉著數十具身披星官朝服的骸骨。
最駭人的是這些骸骨胸前都嵌著青銅羅盤,指標全部指向李希懷中的魚符。
驛丞的面板開始片片剝落,露出內裡精鋼鑄造的傀儡身軀。
他胸腔內齒輪咬合聲與古書翻頁聲形成詭異共鳴,機械手臂突然伸長抓向星圖。
李忠咳著血沫揮刀斬去,刀刃卻被齒輪卡住——那些精鋼部件上密佈著與李希魚符相同的龜鈕紋。
古書終於完成拼圖,降下七道星光鎖住傀儡。李希趁機割破掌心,將血抹在星圖某處殘缺的亢宿方位。
地底傳來龍吟般的震動,黑水倒灌入裂縫,裹挾著傀儡殘肢消失無蹤。
當一切平息,馬廄草料堆裡滾出半截《滇池輿志》,某頁記載著。
明德門始建於景龍三年,恰是二十八星宿錯位之年。
督造官姓名處被血漬浸染,唯見“偃師”二字。
李希收起星芒黯淡的古書,發現李忠後頸浮現出細小的星點紅斑。
與地宮臺階上流動的暗紅液體完全相同。
無錯書吧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卻帶著某種金屬摩擦的異響,像是無數齒輪在暗處悄然咬合。
就在他觀察著滇池閾值的時候。
遠處傳來馬蹄聲作響。
李希看過去。
發現葉璃帶著自己的親衛感到。
“李希!”許久未見,葉璃直接撲在了他的懷中。
“葉璃!”李希也有些沒想到,對方居然找到了這裡。
“我來這兒的時候,聽說郭成熊已經被處死,而後又打聽你的訊息,才知道你在這兒。”
“辛苦你了。”
“長安告急,陛下召你回京。”
說話間,李忠也湊了上來,“侯爺,是該回去了。”
“此行上千公里,難免又是舟車勞頓!”葉璃看了眼長安的方向,“你在車上好好休息,我跟你說說長安發生了什麼事情!”
“走吧。”
鎏金暖爐蒸起縷縷沉水香,李希倚著隱囊聽車轅碾過官道的聲響。
葉璃解下銀泥披風,露出內裡五品女官制式的青綠襦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魚袋。
那本該綴著銀龜的革囊此刻空空如也。
“上月望日含元殿大朝,太史令奏熒惑守心。”
她掀開青瓷茶甌,看著蒸騰的水霧漫過眉間,“聖人在丹墀上摔了佔盤,九寸厚的青玉卦象竟碎成二十八片。”
李忠蜷在角落昏睡,後頸紅斑在燭火下泛著詭譎的紫。
李希將犀角香爐往他身側推了推,暗紅炭灰裡突然爆開幾粒金星,隱約拼成危宿的形狀。
“碎卦當夜,右衛率府捉住兩個掖庭局的典燈。”
葉璃從袖中取出半枚鎏金銅鑰,匙齒處沾著暗褐痕跡,“她們帶著這個想混進司天臺,說是要取回武德四年的《渾天儀注》殘卷。”
李希接過銅鑰時,掌紋恰好覆住鑰匙柄端的星芒刻痕。
這紋樣與古墓星圖如出一轍,讓他想起滇池驛丞胸腔裡轉動的青銅齒輪。
馬車突然劇烈顛簸,茶湯潑在檀木案几上,竟凝成斷續的勾陳圖形。
“更蹊蹺的是……”葉璃用羅帕蘸著茶漬描畫,
“三日前魏王府設醮祈福,請來的茅山宗道長在祭壇下掘出七具嬰孩骸骨,午作驗看後說,那些孩子顱骨內壁全刻著《推背圖》讖言。”
遠處傳來戍卒換崗的刁斗聲,驚起林間夜鴉。
李希掀開車簾,見北斗掃柄正指向太極宮方向,天樞星卻蒙著層血色光暈。
這讓他想起三年前在幽州見過的日暈——那次日食後,河北道十二折衝府同時爆發營嘯。
葉璃忽然壓低聲音,“聖躬已三日未御紫宸殿,奏疏全由中書令代批,昨日尚藥局突然向嶺南急調八十車檳榔與益智子,這是《千金方》裡祛瘴癘的方子……”
李希的手指驀地收緊,犀角香爐被捏出裂紋。
貞觀十二年聖人親征高唱時,尚藥局備的正是這兩味藥。
車外傳來驛馬嘶鳴,夾雜著銅鈴錯亂的叮噹聲,彷彿有誰在暗中撥動命運的算珠。
“還有件怪事。”葉璃從行囊取出卷帛書,“弘文館的《西域圖志》被人篡改,且末城的位置向西挪了三百里,更可怕的是……
她展開泛黃的絹面,原本繪著突厥牙帳處竟浮現出長安城防圖,朱雀大街被硃砂描成蜿蜒的血痕。
李希忽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暗金血珠。
這些血滴落在與圖上,恰好將太極宮與東宮連成北斗之形。
他想起古書在五里亭吞噬銅鈴碎屑的場景,某種跨越千年的星象詛咒似乎正在長安重演。
馬車突然急停,李忠在慣性中撞上車壁,後頸紅斑滲出黑色黏液。
葉璃迅速用銀針封住他頸側穴位,針尾立刻結出霜花,“他中的是二十八宿逆行之毒,必須用司天臺的渾天儀測算解方時辰。”
李希擦去嘴角血跡,發現掌心紋路不知何時變成了先天八卦的離位走向。
車外更鼓聲穿過夜幕,帶著太史局晷漏特有的青銅迴音。
當寅時的梆子敲響第三聲時,他懷中的古書突然自動翻到“熒惑篇”,空白處滲出新鮮血字。
“三臺傾,七曜亂,當有女主昌。”
李希凝視著血字逐漸滲入紙頁,車簾忽被夜風掀起。
北斗血色愈濃,天權星竟隱有搖落之勢。
葉璃腕間翡翠鐲撞在香爐上,發出清越鳴響,驚散了案幾茶漬凝成的勾陳圖。
“七年前上陽宮那場大火……”
李希用帕子裹住咳血的掌心,突然轉了話頭,“你當時在尚儀局當差,可還記得火滅後清出的銅龜數目?”
葉璃捏著銀針的手頓了頓。
李忠後頸滲出的黑液已浸透三重棉紗,在車廂地衣上洇出房宿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