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應付完記者。
顧明跟其他人鬆口氣,隨著機場人員準備離開。
下一刻,熟悉又嚴肅的面孔再次出現。
這回不用顧明介紹。
藤紋驥就主動拉了拉前者:“找你來的,去吧,等閒了咱們再一起慶功。”
“行,那我先過去了。”
顧明點頭,他有預料回來以後還會有不少應酬。
藤紋驥和吳天明、秦平目送對方離去。
秦平幽幽道:“這是廖公的保衛人員,我也只見過一次,至於廖公,一次都沒見過。”
說起來,竟有些心酸在裡頭。
“呵,咱們吶,做好基礎工作就行了,能再搞點中層工作,就算有出息,歸根到最後,這些工作都是為顧同志這種人保駕護航。”吳天明說道。
他這一把年紀,早就看開了。
人與人之間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就天賦而言,從出生起就有了差距。
他和藤紋驥綁在一起,都不如顧明一人對華夏文藝行業帶去的貢獻大。
這種情況下,老老實實做好他們的本分,就不錯了。
這次威尼斯之行,說難聽點他倆是抱著人大腿蹭去的。
“是啊,可惜我家生的是個小子,要是閨女就好了。”藤紋驥嘆氣道。
吳天明和秦平同時看向藤紋驥那張如同醜橘般的臉。
要不要臉吶?
……
海中,院裡。
廖公上下打量著剛趕來的顧明,和藹道:“剛下飛機就被老頭子給叫過來,辛苦了。”
“是有點累,不過還挺得住。”
顧明也不作假,跟回了自己家一樣,找了個石凳坐下。
見到這一幕,院子裡的護工和保衛人員都是一愣。
廖公卻是笑容更盛:“待會兒正好跟我一起用餐,累了就在我這院子歇息一晚。”
這待遇,他們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能夠享受到。
“行,晚輩就不客氣了。”
顧明嘿嘿一笑,說道:“我這也算恃寵而驕一次。”
“哈哈,你若能一直拿獎,我這院子一直給你住都行。”廖公大笑。
每次跟顧明這麼個年輕後輩聊天,他總能心情舒暢。
尤其是對方不光年輕有銳氣,還能做出成績來。
“那您這院子以後,能來住的人,我估計不會少,就咱們文藝界的新人,我覺著早晚能在國際舞臺上大放異彩。”顧明半認真半拍馬屁道。
“好,借你這份吉言,我不求有生之年能看到,只要華夏有朝一日真能有百舸競流的盛景,就心滿意足了。”
廖公語氣悠悠,他的身體情況他清楚。
“您老長命百歲,快呸呸呸。”一旁護工趕忙道。
“呵呵,人總歸要死的,這就叫物質不滅定律。”
廖公說到這兒,恍惚間回憶起故人來。
不過轉瞬又回過神:“你這次在威尼斯電影節感覺如何?”
顧明知道對方所問的感覺,跟記者提問不同。
他沉吟著組織語言道:“我們和國際電影肯定是有差距,甚至可以說差距還不小,畢竟中間差了一代,我們很多東西已經過時了。”
“但要說差距很大,我覺得並不,相反在潛力上,我認為我們的電影人還有很大一部分可挖,尤其是青年電影人。”
“他們接觸的電影資源,要遠遠超過前人,在藝術手法和思維上,也更容易推陳出新,而且我敢斷言,我們比起其他國際電影人還佔很大優勢。”
他的這番論斷讓廖公挑了挑眉頭,來了精神。
在場的護工和保衛人員雖然不懂文藝行業,可聽到國內跟國際對比佔據優勢。
也同樣流露出驚訝來。
別看如今國內喊著人定勝天,美帝是個紙老虎,但自己與國際方面的差距,還是心中有數的。
“第一,我們華夏對海外絕大多數人都是神秘且保守,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的文化,他們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接觸,這就天然帶著稀奇。”
“其次,像我之前說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們華夏有許多獨一無二的文化,看待事物也是從另一個角度,這就容易與國際現今主流區分開,有獨樹一幟的風格。”
“最後,也是我國目前形勢所帶來的優勢……”
顧明頓了頓,眼前的廖公已然坐直了身子。
後者儘管身居高位,可面對顧明這麼個站在時間長河向回看的人,眼光也是遠遠不及。
“我們在改革開放,華夏將近十億人的市場要向國際社會融入,他們同樣也在向我們敞開懷抱。”
“這也就意味著,雙方不光在經濟上會達成互通有無,文化領域只會更先交融。”
如今北方老大哥還在窮兵黷武,資本主義陣營對華夏的主動融入是相當歡迎,且抱有誠意。
這也是八零年代,中美兩國友誼急速上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雙方交惡,要到老大哥倒下之後了。
而在八零年代,可以說是中美最為甜蜜的一段歲月。
華夏與美利堅甜蜜了。
下面的小弟們自然也會擺出相應的姿態。
廖公聽到顧明的分析,如同撥開雲霧見光明。
他早有這方面的判斷,但遠不如顧明這麼篤定且自信。
“宣傳陣地要搶佔,同樣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天時有了,地利和人和就要靠我們去爭取。”
“錯過,再也很難再找到這麼合適的契機。”
顧明語氣嚴肅,有些位置是要憑著一口氣衝上去的,衝上去也就衝上去了,衝不上,歷史不會再給第二次機遇。
“說的好,天時來了,地利歸不到你去考慮,但這個人和,是我們能夠主動製造出來的。”
廖公拍著扶手,看向顧明:“你有什麼想法,儘管放手大膽去做,後面不光有我,還有好多人看著撐著。”
這是威尼斯奪獎那天,他去見了好幾位領導得到的成果。
國內沿海城市特意劃出特區來,進行特殊對待扶持發展。
而在文化領域,顯然接下來的文化小組,也會得到相應的待遇,小範圍折騰下,不論出成績與否,都在可控範圍。
可顧明這個領頭人目前做出的成就,以及表現出來的思想,也值得培養和下注。
“是,不會讓您老失望。”
顧明一口應下,目光灼灼。
他不清楚這是歷史賦予他的使命,還是命運的推波助瀾,亦或者是機緣巧合營造的局面。
但正如他先前所說,歷史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他要替華夏把握住。
……
次日。
在廖公那吃飽喝足睡香的顧明,先回了一趟講習所。
時隔數月未見。
培訓班的同窗看起來要成熟了許多,也從容了許多。
一開始不瞭解文學講習所的背景,他們還不覺得有什麼。
現在講習所又是幫他們安排導師,又是安排名師客教,哪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入了華夏文學界的‘黃埔軍校’。
只是這幫從容的同窗,在看到教室門口的顧明時,全都從容不下去了。
整個教室瞬間沸騰起來。
“牛嗶啊,顧明,這趟出去為國爭光了。”
“威尼斯電影節啥樣啊,我聽人說那女演員裙子開叉老長,都到大腿根是真的不?”
“國內《棋王》啥時候重映啊,我之前沒看,現在後悔死了。”
眾人圍上來,問東問西道。
他們中最出名的也就在國內文學行業剛嶄露頭角,反觀顧明都特麼開始衝出亞洲了。
“我一個個回答,為國爭光談不上,就是小小的做出點貢獻,其次呢,裙子開叉有,但到大腿根不至於,不過胸前也開叉。”
“《棋王》重映這事兒我真不清楚,得問中影那邊的計劃。”
顧明笑意吟吟,有段時間沒見這幫同窗,還挺懷念這氛圍的。
至於京電那邊,他已經算是結業了。
倒是講習所,過些日子也要結業。
自己這一年在京城,一趟混了倆文憑,也算沒白來。
“意呆利是啥樣光景,跟京城比起來,差距大嗎?”賈大山問道。
其他人也以好奇的目光看向顧明。
對於意呆利,在場眾人也有不小的憧憬,或者說對於整個歐洲都抱有不一樣的感觀。
畢竟在場很多人除了看國內文學名匠的著作,海外如歐洲文學接觸也不少。
“高樓大廈,時裝走秀,車水馬龍……”
顧明訴說著意呆利的見聞,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在許多地方確實要先進於國內,這是事實。
眾人也聽得很是心生神往。
可他話鋒一轉道:“但街邊的流浪漢衣不蔽體,巷子裡癮君子、娼妓數不勝數,並且在車站等地方,如果不注意的話,很容易被人偷搶。”
“甚至很多人會因為你是黃面板,而故意做出歧視性的動作,亦或者覺得好欺負。”
有好的一面,自然就有壞的一面。
當顧明將真實的意呆利向眾人轉述。
在場不少人剛建立起來的美好幻想,頓時又破碎了。
其中有人不可置通道:“你在胡說八道吧,我看有些關於歐洲的新聞,他們的人民可是物質生活很充裕……”
說完,他就捂住嘴巴,這要是被傳出去,指不定要被怎麼對待。
不過下一刻就鬆開了,因為他想起來那段特殊時期早已過去,現如今對海外的憧憬和讚美,許多人早已不加避諱。
“當然,你說的沒錯,我們物質條件確實沒人家好,但國內大家窮得都很平均,誰過的不好,也會有證府幫扶著。”
“但在資本國家,富者愈富,窮者愈窮,你有錢就會過得紙醉金迷,沒錢也會淪落到無間地獄。”
顧明頓了下,“總結來說,上限很高,下限也會很低,不過大部分人總會下意識把自己代入到人上人的地步。”
當然,客觀而言,這會兒哪怕在海外刷盤子,物質條件也比國內充裕。
可絕不會像現在許多人想象中那般地上天國。
美化得過分了。
這就跟東瀛人的巴黎綜合徵一樣。
東瀛人對法國巴黎的熱愛源遠流長,不少人心中抱著無上的憧憬和美好願景。
到了八零年代,東瀛資本瘋漲,東瀛人紛紛向著夢寐以求的巴黎旅遊。
當他們發現真實的巴黎和他們瞭解的巴黎差異巨大,會引發一種心理疾病,嚴重者甚至會導致自殺傾向。
只是大部分留在海外的人,哪怕感受到了差異,寧願打碎牙往肚裡咽,也得無限美化。
眾人消化著願景破滅的衝擊。
門外,王蒙敲了下門,喊道:“顧明,出來下。”
顧明朝同窗們笑笑,出了教室跟著王蒙到了另一間辦公室。
玎玲和艾青兩個正副所長都在。
“呵呵,恭喜啊,榮獲威尼斯電影節大獎。”艾青笑吟吟道。
“都是幾位老師栽培得好。”顧明說道。
“別,你要這樣說,那就折煞我們了,我們對電影那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艾青擺手,說道:“這次喊你來,是所裡打算幫你報上明年的‘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嗯,這個獎項尚未正式設立,但相關評選籌備已經啟動,你的《高山下的花環》符合中篇小說的要求。”
玎玲解釋一句,爾後無奈道:“別的同學都是想創作長點做不到,你倒好,作品全是大長篇,想幫你報‘全國優秀短片小說獎’都不行。”
沒辦法,國內文藝領域剛剛復興,很多報刊都剛復刊,更別提獎項了。
也就《人民文學》兩年前發起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算是國內首個恢復的全國性文學獎項,比較有含金量。
班裡好幾位同學,就是靠著這個獎,在國內文壇嶄露頭角。
顧明反而算是個例外。
創作小說之前,就已經是全國聞名的朦朧派詩人了。
爾後出道便是長篇《棋王》,靠著獨特的極具畫面的描寫手法,在國內文壇冒了頭。
緊跟著一篇《闖關東》,被譽為半部東北史,硬是在國內青年作家這塊獨領風騷。
崛起路徑不足為別人所複製。
“多謝老師們了。”
顧明道了聲謝,看著幾位老師,幾位老師也看著他。
互相眨巴著眼睛。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顧明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試探道:“我再寫篇短篇,報個獎項?”
“你看,我怎麼說來著,顧同學的創作精力比我們這些老同志要強多了,一篇短片對他來說算個什麼。”王蒙爽朗一笑。
壓根不等顧明回答,就自顧自地將這事給定了性。
顧明感受著玎玲和艾青似笑非笑的笑容,哪還不知幾位老師早就在這兒等著他呢。
得,又欠一篇,勞碌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