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錢後，顧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渾水市的百貨大樓換身新衣服。
他早就受夠身上這身糙得厲害滿是補丁的舊衣裳。
走個路，磨得襠疼。
何況先敬羅衣再敬人，放在何時都不為過。
當然，他也沒太出挑，挑了身滌綸卡其布材料製作的藍色工裝衣。
這玩意兒最大的特點就是耐穿，工人階級穿得較多。
畢竟這個時代，服飾就是‘藍綠灰黑’的海洋。
誰要穿個別的顏色，走大街上回頭率絕對倍增。
本來他還想買點別的，但想到回去不好帶，也就作罷。
只是在街頭修車鋪，買了把卡簧刀。
兜裡一揣，就上了回撫松縣城的客運汽車。
這回顧明沒敢睡覺，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時刻插在兜裡。
一手是卡簧刀，一手是裝了九百四十四的信封。
五十是買衣服，五塊是買卡簧刀，買票的二塊二，有一塊是從裡面抽的。
晃晃悠悠的就到了撫松縣城。
這一趟比顧明預想的要順得多。
到縣城的時候，天還亮著，只是近黃昏。
下了車直奔供銷社。
“你們掛那最上面的書包，還有那一匹布，對了，放下面的那杆麻梨菸斗也給我裝上。”顧明毫不客氣道，一副準備大掃蕩的模樣。
令零星幾個客人露出側目的眼神，看到顧明身上的衣服又收了回去，估摸著是外地來走親的工人。
“布票有嗎？”售貨員沒好氣道。
賣多少東西，她又沒有提成，相反還增添工作量。
就這人家的工作態度，還不能挑毛病，不然非跟你急。
要不然怎麼能算作公社的‘八大員’之一，放在這年代屬於是金飯碗。
至於八大員都哪八個。
售貨員、駕駛員、話務員、放映員、衛生員、糧管所、廣播員、食品站。
之前顧明要去公社文宣隊參加選拔，顧母最大的期盼就是他能借此機會成為廣播員。
“你先給我裝上，少不了你的票。”
顧明也不客氣，兜裡數出十張毛票就往玻璃櫃臺上一拍。
他心裡有個度，這點錢算不上多，但也足以讓售貨員收收脾氣。
“你！”
售貨員眉頭豎起，一旁看戲的同事趕忙攔下。
“我來。”
同事是個上年紀的大媽。
大概是看顧明氣勢不一般，覺得可能有背景，這才接過話茬。
一邊裝著東西，一邊試探道：“你這是回來探親，還是怎地，買那麼多東西？”
“那哈喇油，還有萬紫千紅潤膚脂，還有那小白鞋拿兩雙，解放鞋拿三雙，牙粉、鞋粉、洗衣粉，大生產整一盒。”
顧明本來沒想買那麼多東西，但越看櫃檯裡的東西，越是眼花繚亂，感覺家裡啥啥都缺。
眼瞅大媽臉色越來越不對，才停住了嘴，意猶未盡道：“幹海員的，回家探親，你們誰要是想要外國貨，找我就對了，雖然我不打算繼續幹了，但以前人脈還是頂用的。”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真要仔細查的話，其實也很難瞞住，但沒人在乎他是幹什麼，只在乎他那句‘想要外國貨，找我就對了’這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你能搞到洋玩意兒？”
大媽頓時來了精神，拿東西的速度加快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真摯。
“呵呵，東瀛西鐵城手錶知道麼？我從海外帶回來的，剛在渾江市賣了一塊，八百塊，不是人家孫子著急結婚，這價我都不願意出。”
顧明一副這事不值一提的神色，然後道：“不過這些玩意兒不是搞來的，是我們工作的時候順便買回來，只是別人想要才忍痛割愛，明白吧？”
“明白明白，要不怎麼說你們出外闖蕩的人本事才大呢。”
大媽連忙點頭，還免費整了個佈網兜把東西給裝了進去，說道：“我有個侄子最近也要結婚，就是缺張手錶票，一直在收，你這兒要是能順便整回來個洋手錶的話，那就再感激不盡了。”
“八百，你確定要？”
顧明眉毛挑了挑，沒想到這就拉了個意向客戶。
“要。”大媽應聲道。
“成，這事我記下了，對了，要布票和煙票是吧？等我一會兒。”顧明微微頷首，轉身出門就在路旁小巷子裡找票販子買了票給大媽付了過去。
這會兒錢確實不是萬能的，但錢能解決大部分問題這倒是真的。
這一通消費，他才花了四十二。
再次感慨一番如今錢的值錢，無視了原先那名售貨員想要結交的目光，顧明找了輛驢車，悠悠哉哉地往前營生產隊駛去。
他出門在外的低調，是為了少惹麻煩，回到縣城變得高調，同樣是為了少惹麻煩。
在大點的地方，越高調越容易被盯上，在小地方，越低調越容易被欺負。
等驢車到村裡的時候，天已經昏黑下來。
顧明拎著布兜子，一路也不擔心被人看見，家家戶戶這會兒也不會出來。
到了家門口，院門大開著。
顧母和妹妹顧紅正坐在馬紮上，用白菜葉包著大花菌。
看樣子，是李虎那傢伙今天從山上採下來的。
顧紅眼睛最尖，第一個看見自家二哥回來，下一眼就瞟見布兜子那軍綠色的帆布書包。
“啊！哥，你真買回來了？”
顧紅跳了起來，滿眼都是驚喜，立馬放下手裡的大花菌，跑上前迎接二哥。
“彆著急，裡面還有雙小白鞋，也是給你買的。”
顧明笑吟吟地將布兜遞給妹妹，看著後者歡天喜地從中拿出書包挎在身上，又從裡面拾出小白鞋，喜得恨不得親一口。
別小瞧了小白鞋對這個年代小姑娘的吸引程度。
在滿大街都是深色衣物的時候，淺色的鞋子屬於最拉風的那一檔。
另外一雙，則是他要給陳曉玉送過去。
“你這孩子，咋還給你爸買個菸斗，咦，還有大生產，你還怪孝順。”顧母陰陽怪氣道。
“嘿嘿，您老我也沒忘，這解放鞋，牙粉，洗衣粉都是給您的。”顧明變戲法似的，手裡變出一小疊毛票，“還有這錢，也是給您的。”
錢不多，五十塊，可足以讓家裡氣氛為之一變，所有人神色緊張起來。
那麼多東西帶給他們的感官刺激，遠遠沒有一疊五十塊紙鈔擺在面前那麼大。
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自家兒子這趟出門，好像變得有點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