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再走的時候，就是從李虎家大門走了。
路上還搭了公社到縣城的驢車。
硬是趕上了頭一班發往渾江市的客車。
給售票員遞過去兩塊二毛，其中就有從李虎那借來的一塊一。
這錢再不花出去，他怕給自己再醃入味咯。
老實說，汽車上濃郁的柴油味以及糟糕的路況，對於一個享受過後世便利交通的顧明來說，很難忍受。
但在晃晃悠悠的客車上，他就是沉沉地睡著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車窗外的太陽刺眼，曬得他滿腦門子的汗，仔細看看，街上來往的腳踏車流和開過的有軌電車，應該是到了渾江市內。
啪嘰！
車門開啟。
還沒到汽車站，一部分人已經要下車了。
顧明跟著就湧了下去。
小風颳過，他大腿涼颼颼的。
低頭一看，褲子兜處有條刀口。
擦，這是睡著了，讓人掏了兜都不知道。
幸虧那小賊手藝好，換成手藝不好的，說不準一刀剌腿上了。
顧明趕忙跺跺腳，感受到腳底敦實的觸感，心裡鬆了口氣。
虎子那傢伙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自己要是中午前賣不出去這塊表，就得靠腳底這一塊四過活了。
渾江市他前世來過，那都是千禧年後，這裡更名為BS市的時候了。
這會兒的渾江市，他是一點不熟悉。
不過按他來之前琢磨好的計劃，其實也不需要熟悉。
“師傅，你這東西咋賣啊？”
顧明聞著味尋到一處小飯店，油滋滋的門簾後坐著不少食客。
合規肯定是不合規，但這種小買賣，關係打通沒人舉報的話，還是能苟活下去的。
“羊肉湯一毛五，燒餅六分一個，肉火燒九分錢一個。”老闆娘說道。
“來碗羊肉湯，再來倆肉火燒。”顧明闊氣道。
他還是低估了這年頭人民幣的消費能力，腳底那一塊四挺頂用啊。
等飯的功夫，顧明跟其他食客閒聊了起來。
“哎，我打聽一下，咱這渾江市大點的廠子都在哪？我家妹子讓一知青禍害了，聽說那傢伙託關係到了這裡的大廠當工人，我專門跑過來找他。”
顧明一副憤慨的模樣，用力地拍了下實木桌子：“奶奶的，讓我找著他非活剮了那孫子，我妹妹現在大著肚子，在家天天哭得眼快瞎了。”
要不怎麼說八卦才是拉近關係的最佳捷徑。
聽完顧明編纂的故事，眾多食客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你往東頭一直走，走個兩公里，那邊都是大廠子，什麼棉織廠、機械廠、彩色印刷廠、食品廠啥的都在那邊。”
“對，那還有個十字路口，你就蹲那路口，工人上下班都走那，早晚能讓你守到。”
食客們熱心腸的回答，讓顧明心裡有了數。
他朝眾人抱抱拳，很是感謝了一番。
將羊肉湯、兩個肉火燒下肚，添了個半飽，就準備往那個十字路口去。
有個好心人更是送佛送到西，用腳踏車直接給顧明拉了過去。
這種熱情，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
他現在要是冷不丁在路邊碰見一倒地上的老太太，第一反應還真是不敢扶。
這會兒正是午後，十字路口來往的人並不多。
這要是等到工人下班，自己晚上怕是趕不回去了。
這才剛答應過老媽不再那麼晚回家，轉頭就食言，說不過去啊。
想到這，顧明打算先按原計劃試試再說。
畢竟這個時間段還能從廠裡出來的人，十個裡起碼有一個是幹部吧？
這才是他的目標客戶，不然六百塊的手錶，一般人誰買得起？
“臥槽！”
一聲國罵響徹十字路口。
讓不少人皺眉看了過去，想看看什麼人那麼沒素質。
一個看起來立立正正的小夥，正滿臉焦急地翻著口袋，那貼著大腿的兜口明顯被小刀劃開了。
瞬間一道道嫌惡的目光，變得同情起來。
這是遭賊了啊。
“錢偷了就算了，我錢包裡還有廠裡開的介紹信和火車票呢！這一分錢都沒了，我還怎麼回去？”
顧明使勁地揉了揉頭髮，又無助地捂住臉，把來之前琢磨的表演套路都給用了出來。
就是哭戲實在不好來，他捂著臉醞釀了好一會兒的情緒才哭出聲來。
唉，這年頭想賣個手錶，還得先表演才藝。
“小夥子，別哭了，你與其在這哭不如去報公安。”
“對，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丟個東西有什麼好哭的，振作起來。”
“我勸你啊，先給廠裡打個電話彙報一下，說明下情況，廠裡肯定不能拋棄你。”
儘管顧明穿著打扮上稍顯土氣，但聽到他先前口中介紹信的說辭，眾人下意識就當成外地來的工人。
說不定人家穿得差是發揚艱苦樸素的精神嘛。
如今講究這個的還不少。
“那求求各位好心人，誰能先借我點？我跟廠裡聯絡上就立馬還。”顧明擦了把眼角，問道。
這下可沒人敢接話了。
這年頭誰家也不富裕，更何況顧明又是個外地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接腔。
顧明不經意間露出手腕上的手錶，嘆了口氣道：“實在不行，我只能把這表給賣了救救急，這還是我舅媽在東瀛買的，花了三萬日元。”
你說你是賣手錶的，大多數人得擔心這是不是贓物，來路是否正當。
但要是碰見急事得往外抵，那就全抱著佔便宜的心思了。
眾人的眼神盯在顧明手腕上的手錶上。
“東瀛貨，本土買來郵到咱這兒的，西鐵城，名牌！”
顧明提高音量，讓周圍路過不知情況的路人也能聽得見。
手錶上citizen的英文字元熠熠生輝。
別覺得low，這會兒啥物件加個英文字母，都得身價倍增。
“小夥子？你這表確定要賣？”一戴眼鏡的中年男問道。
“不開一點玩笑，這是我結婚時候才買的，要不是這回碰見事兒了，說啥也不可能賣。”
顧明斬釘截鐵，這套路放在日後早就司空見慣，放在這會兒大家還深信不疑，覺著這小夥子可能真是走到絕路了。
不然這洋牌子手錶，有幾個人願意賣的？
別覺著出奇，這時候外國貨比錢稀缺，更甭提洋手錶了，有錢都難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