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腳下。

撫松公社，前營生產隊。

哪怕到了八月末，氣溫還稍顯涼爽。

顧明坐在打穀場的草垛子上，雙眼放空，目光呆滯。

一旁的發小李虎擔心地看著顧明，自己好友這幅樣子已經有三天了。

嗡！

生產隊的廣播喇叭發出刺耳的尖嘯聲。

緊跟著嘭嘭兩聲，好像有人在用手拍打著話筒。

“喂喂喂~都能聽到吧，我是賈長海，給大家宣佈個訊息啊。”

大喇叭裡，傳出賈隊長粗獷的聲音。

與《地下交通站》裡的賈隊長不一樣，這個賈隊長鬍子拉碴，臂上能跑馬，

能讓他親自用廣播喇叭宣佈的訊息，必定是大事。

李虎又擔心地看了一眼顧明。

很顯然，他們都清楚這大事是什麼，無非就是今年高考錄取信送來了。

自打去年宣佈恢復高考，顧明作為村子裡唯二上過高中的學生，自然跟知青們一起參加了首屆高考。

那還是在冬天。

考完後沒有公佈成績，只是看有沒有錄取信發放。

整個村子只有一個知青考上了，剩下全都留了下來，打算備戰二考。

短短半年的時間，以李虎對顧明的瞭解，這傢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估計又是不成。

“張建軍，京城郵電學院，郵電好啊，真給咱們前營生產隊爭氣，我跟大隊那邊透過氣了，這回凡是考上大學的人，縣裡獎勵三十塊，公社再獎勵二十塊。”

“趙曉靜，大慶石油學院，石油好啊，鐵人王進喜就是大慶石油工人，你去了得繼承這個精神。”

“李培，春城光學精密機械學院，這個……光學好啊，一聽就是高科技，而且春城還離得近，有空常回大隊看看。”

“……”

賈長海公佈著錄取訊息，這次考上的知青還真不少。

只是念出來一個又一個名字，裡面都沒有顧明。

一旁的小夥伴擔心個不行，生怕自己好友再次受到打擊和刺激。

殊不知，此時的顧明腦海裡正發散著思維。

這京城郵電學院，應該就是日後的京城郵電大學了，93年更名，還是個211大學。

大慶石油學院，就是以後的東北石油大學，可惜大慶石油抽得差不多了，不然那也是響噹噹的，當然放在現在，那屬於香餑餑。

春城光學精密機械學院，不就是春城理工大學。

都是好學校，可惜跟自己沒啥關係。

身為一個重生客，顧明從24年重生到78年，等於白撿了四十六載光陰，自然是興奮至極。

可咋就穿到這時候了？

哪怕早一年，或者晚幾年都行啊。

早一年，恢復的第一屆高考為了照顧廣大考生，題目難度不高。

晚幾年，改革開放大潮掀起，自己也能南下做個小買賣啥的。

偏偏就重生到考完之後，放榜之前，硬是要讓他受二茬罪，想想這兩天喝的碴子粥，喉嚨就磨得厲害。

“陳曉玉，東北師範大學……”

聽到這個名字，放空心情的顧明心頭一顫。

他前世人生的軌跡就是自此刻來了個大轉彎。

“曉玉考得好啊，咱們村裡她算是第一個大學生了！”

李虎手舞足蹈地歡呼了起來，之前唸的名字都是公社的知青，直到陳曉玉考上，才有了共情。

下一刻他想起好友與對方的干係，高舉的手又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明的表情。

顧明察覺到李虎的視線，輕鬆地笑道：“看我幹啥，不管誰考上，我都為他們高興。”

他知道發小擔心的是啥，無非就是陳曉玉考上大學，兩人拉開了距離，從小訂下的那門姻親怕是葉門不當戶不對了。

曾經的他自尊心是受了強烈的打擊。

不過當下再回首往事，撥開那層迷霧，好像也沒有當初那般情緒了。

“其實以你的成績，不如報技校，好歹畢了業也能當個工人了。”李虎見顧明不像裝的樣子，這才唉聲嘆氣了起來。

工人吶，多少農民的夢。

沒有改革之前，雙方有著深深的壁壘，基本沒有通婚的可能。

誰家工人不是缺胳膊少腿，壓根不帶看農村人一眼的，單一個商品糧戶口就足以讓農村人羨慕得眼紅了。

知青下鄉一個個叫苦不迭，回去後更是整了個傷痕文學。

他們受的傷痕，那都是農村人的平常，所謂的牛棚，更是農民想住都沒得住的好住所。

“今年不成，還有明年嘛，再說了這年頭當工人也不一定長久。”顧明隨口道。

以自己的成績，如果報考技校的話，還真有可能考上，只是年輕時的自己心高氣傲，一心想當大學生，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虎不知道自己好友腦子裡已經轉過了幾十年的記憶，嗤笑道：“工人不長久，還有啥長久的？咱種地倒是長久，照樣吃不飽飯。”

這會兒的工人那就是鐵飯碗的象徵。

誰也不會想到，鐵飯碗也會有打破的時候。

兩人說話的時候，就見李家嬸子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

“顧明，你還有功夫在這兒嘮嗑？快，快回去，陳家婆子進你家門了，我看那架勢不對。”李家嬸子說道。

不用想，是個人都清楚陳家婆子進顧明家是為了什麼。

這姻親若是退了。

顧家在村裡這頭一輩子怕是都抬不起來。

“我知道了，這就回去。”

顧明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說罷便不緊不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前世他面對這件事，選擇了逃避，直接離家出走投奔了南方的小叔，只留下家人承受流言蜚語。

這一世，自然要堂堂正正站出來。

“顧明……”李虎欲言又止。

“不用擔心我，我很好。”

顧明輕笑一聲，他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好過。

誰能想到人生這場試卷，自己居然有開卷考的機會。

李虎聞言，眼神愈發擔心了。

自己兄弟確實跟變了個人一樣，讓他很懷疑對方是不是打擊受到的太大了。

“啥擔不擔心的，你家在那邊，走反了。”李家嬸子可沒功夫想東想西，火急火燎就要回顧家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