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從育才鎮一直往西,直到月光灑枝頭,依舊沒有看到一座小鎮。
少年有些不解,道青不是說青林洲城鎮一座挨著一座嗎,看來也沒有那麼誇張。
可少年雖然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但唯一慶幸的是這漫天雪花終於停了。
路邊偶爾能見到幾棵被人隨意種下的香樟樹,皆是樹冠廣袤,身負雪霜。
少年就以靈氣隨意隔開一處空地,找些樹枝烘乾,就地架起篝火。
在火光的映照下,少年抬頭仰望,黝黑的夜空中不見繁星,只有半輪皎月。
萬籟寂靜,尤其寂靜。
少年喝了口酒,從懷中拿出了那本《江湖雜談》在火光下慢慢翻閱。
另外一本《幼學賢文》講的全是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讀起來倒真沒有這江湖趣事來的痛快。
書面第一頁確實有“魯成著”三個小字,但於其他書本不一樣的是,這本《江湖雜談》完全是由一筆一劃親自譜寫,並非書店拓印的那些販賣之品,是真正的手稿。
李青山除了對那位先生心生感激之外,仍有些不太高興。
就如那本《幼學賢文》上寫的一句“百善百事,不及一惡過”。
是人就會犯錯,但中間要分個知於不知。
不知而犯,可以改正,知而再犯,那就真是錯了。
少年從沒感覺自己算什麼好人,七情六慾,出了事情一樣會先想著自己,但做人起碼不能越矩心裡的那根虛線,首先要良心過的去。
就如那自斷一臂的丹陽宗丁鬼,算不算真豪傑?
應該是能算的上了。
少年曾數次設想到先前一幕,如果自己站在丁鬼那個角度,又會怎麼做。
每次得到的答案各不相同。
最開始少年得出的結論是一樣不會讓那女子花落人亡,同樣會自身承擔下來,但不會自斷一臂,更不會回宗和那些不講理的前輩講些道理。
從大劍仙容下,到於風雷閣交戰,再到徽山陳如玉,哪些是能和你和和氣氣講些道理的。
從來都是有道理忍著,沒道理捱打的悽慘情況。
可少年立即又把這個想法給否決掉,因為不在其中,得出的結論肯定不一樣的,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有真正面對這樣的事情才能做出抉擇,不然都只是虛談罷了。
李青山拋掉念想,仔細翻閱書籍。
書中沒有太多繁體字,讀起來還算流暢,碰到不認識的字,少年會輕輕遮下一個小角。
隨著不斷翻閱,李青山越看眉頭越喜,魯先生這字,力透紙背,行雲流水,當真是太漂亮。
少年下意識伸手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名字,轉頭一看,立即揮手抹去,甚至有些害羞,這東西也叫字?
一顆微小的種子慢慢在少年心頭紮起,以後一定要抽時間練練,不然還要讓自己的名字傳遍四海,這種字跡讓人看到丟人不丟人啊。
火光漸漸淡熄,少年又是揮手抓來一些雪柴,輕輕抹去溼氣扔入火篝。
翻看了幾頁少年也大概明白,這本《江湖雜談》應該是那位魯先生自己遊歷所寫。
書中小事大事寫的一清二楚,包括買菜便宜了幾文錢,今天結識了什麼人,全部都仔仔細細一一寫下,少年隨手翻閱便準備合上書本,捏了捏手,感覺沾了些墨汁。
少年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入眼便是看到幾行小字,字跡未乾,依舊筆走龍蛇。
“一本雜書,一罈清酒,一時風流。”
李青山把書本放入乾坤袋內仰頭喝了口酒,開始端坐運氣,順便揣摩一些小事。
關於自身修為,少年沒有著急,欲速則不達,雖然已經能感受到五境那層薄紙,少年依舊並未捅破,想著還是要等等,起碼破劍訣要練出個大概再說,可一直並未於劍修交手,想到一些結論也始終沒辦法實踐。
至於那本玄之又玄的六玄經還是等五境再看好了,不然還是會陷入一片困境中。
少年想到此竟是想到了曹三停,無論是那本劍書還是八角定妖鏡都顯然不是一般物品,那座近月山果真這麼厲害。
往事籠頭,隨之少年也就釋然,這樣說起來,姜福那小子肯定也會變的很厲害,以前李青山不懂曹三停所說的資質好是怎麼回事,現在再想起那句“少年體內猶如一輪巨日高掛”,有些高興的點了點頭。
天生之體,他人莫求。
姜福既然有這份天賦,就應該好好修練下去。
深夜時有寒風吹過,火苗再起,李青山只是盤腿而坐,一縷縷如潺潺溪水般的霧氣自周身凝轉匯聚,再慢慢消失不見。
第二日天剛剛亮,少年就起身繼續向前。
體內靈氣雖未飽滿但還算的上充沛,少年揮手招出日月於其一同上青天。
李青山在半空俯瞰四野,大地依舊一片茫茫白,但東邊似乎有紅霞從天邊慢慢溢位。
少年自半空向遠處平視,臉上有些喜意,看來要出太陽了。
他繼而回頭,直接側躺在飛劍之上,白虹扶搖上高空,少年就這樣躺在雲海上急速往前,遇雲開雲,遇風劈風,頗有些瀟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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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北洲望江城港口,一位矮小老漢坐在岸邊抽著濃煙,看著手中隱秘小書,悠然自得,樂不可支。
而站在他身側的那位白衣男子卻是眉毛緊皺,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是裝作咳嗽兩聲。
但老人彷彿置若罔聞,頭都不抬,一心埋在書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一位苦學專研的老夫子,這個年紀,這種精神,實在需要我們效仿。
白衣男子再忍受不住,厲聲道:“前輩!這種雜書一向為君子所不齒,怎能時時刻刻抱手來讀。”
矮小老人這才意猶未盡的合起書本,微微抬頭,譏諷道:“老子又不是什麼君子,管這幹甚,再說你顧思齊可別仗著現在有所成就便可指手畫腳,尊老愛幼,你懂不懂。”
白衣男子啞口無言,毫不介意在岸前坐下,嘆息一聲,沒有再說。
守護這條滄瀾江的老漢,挑了挑眉,打趣道:“怎麼,身為一洲之最的劍修,也有煩心事?”
顧思齊笑意溫和,輕輕拂動大袖,前方江水中水波翻騰旋轉,激起數朵浪花,又漸漸變為平靜。
老漢不由怒道:“不說就不說,瞎顯擺什麼啊。”
顧思齊哭笑不得,多少年沒見,老前輩還是這副模樣,挺好。
他輕輕抬頭,老人吐出的濃煙自然飄散,男子淡淡開口說道:“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如果人也想水一樣就好了。”
老人聞言嗤笑道:“如果人人都清淡淡的有什麼狗屁意思,你讓我,我讓你真的是好?”
他隨即拍拍屁股起身,“不跟你聊了啊,你比小時候更無趣。”
顧思齊連忙叫道:“前輩...”
“謝謝啊。”
老人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前走,心中倒是不停喃喃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連你小子都感覺憂愁的事情,我還摻和個屁啊。”
他隨之又跑到那家習以為常的老酒館,趴在櫃檯低聲道:“老周,還有沒有存貨啊,這些都看膩了。”
同樣正在低頭看書的酒家掌櫃,抬頭斜了一眼,“你挺上勁啊,這才多長時間,老子這點兒家底快被你翻爛了。”
老人連忙揮手道:“一般,一般,跟老周你比起來還是差了不止幾千米啊。”
酒店掌櫃見他頗為識趣,慢吞吞從櫃檯下拿出一個黑包,厲聲道:“最後一次了啊,以後一本五兩銀子。”
老人悻悻然收下包裹,抽了口煙問道:“老周你說這書上寫的什麼青林洲胭脂榜,化水洲美人榜是不是真那麼邪乎啊,個個寫的跟仙子一樣,為啥就咱蒼北洲沒有啊。”
酒家掌櫃連忙揮手打散濃煙,他聞不得這股味道,頓時咳嗽兩聲。
老人自然而然熄滅煙火。
老周緩緩說道:“那叫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人家那地方吃得好,喝的好,生的姑娘自然白白胖胖,漂漂亮亮,像我們這頓頓大米飯,粗糧雜餅的能養育出啥。”
他隨手指著客棧內正在吃麵條一位腰如水桶的婦人,低聲道:“看見沒,就是這。”
那個婦人還扭頭像老周的拋了個媚眼,作了一個小女子姿態的手勢,扭扭捏捏,有點噁心人。
老周趕緊躲避視線,扭頭說道:“行了啊,別天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在書上過過癮就行了。”
老人搖頭晃腦道:“南方有佳人,傾城再傾國。”
老周連忙揮手,“滾蛋,滾蛋,回去照照鏡子再說。”
老人真就灰溜溜的走了。
白衣男子並未坐遠行渡船,而是自搖一頁小舟在眾人奇異的注視下,緩緩離去。
這條滄瀾江可算是幾千眼都望不到邊,你就這麼一頁小舟,不是找死是幹嘛。
可男子滿臉笑意,不聞外事,只是划船。
直到於岸邊隔出數千米遠,男子才放下船槳,雙手放於後腦,悠然躺在小舟之內。
無人搖動的小舟在男子躺下後竟開始飛速前進,水波翻騰,在水面劃出一道道水溝。
男子望向頭頂剛出的朝陽,眯了眯眼,說了句“天氣不錯”便閉眼睡去。
滄瀾江上正好有一個起早趴在大船欄杆遠望的男子,不經意間看見這艘快得驚人的小舟,揉了揉眼睛,小舟便看不到了,只是水面上一道道被劈開的溝壑依然停留水面。
男子趕緊跑會客房內,喃喃道:“真他娘見鬼了,人家都說這滄瀾江有個吃人的大妖,莫不是讓我給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