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洲最北邊那座大城名叫開北城,在其中有一處山水之地,被人隔開一座小島。
小島四處環水,這個天氣加上雪花,冷風一吹,湖面全是結上冰層。
像這樣人煙稀少的地方有條貓貓狗狗就算非常奇怪了,更別說竟然還有兩個人。
一位裹著棉衣的佝僂老漢正坐在剛開闢好的洞府之內,燒火煮水。
老人偶爾摸向腰間,又空無一物,不由的連連嘆氣。
想著這煙戒的不是太快了些。
而洞外一位小臉於白雪格外分明的棉袍少年,以刀作筆,在空中化出一道道奇異軌跡。
洞內老人偶爾問句累不累,又或者高聲問問少年冷不冷。
反正各種話語都是有些心疼。
老人臉上倒是每天笑意滿滿。
這位弟子的資質完全超出他的意外,若於他端木人做個比較,估計就如小河和大川差不多。
而少年對於老人的噓寒問暖偶爾會搭理一句,大多都是一言不發,只以心觀物,在條條線線上輕輕劃上一刀。
哪怕周圍數米厚的冰層又或者奇異堅硬的怪石,皆在少年刀下如一塊塊柔軟豆腐一切四開。
少年有日奇思妙想,在還未下雪前蹲在湖邊。
他想用河水切成一幅畫。
少年就只是站著,一手握著小刀,眯眼對著湖水橫豎連續幾切。
被寒風颳起的翻騰湖水在一瞬間崩開露底,顯出一道道深黑水溝。
一道道光華細線從上切割湖水,水珠順著少年手指自行凝聚,由上往上看去竟然隱約變為一艘大船的模樣。
水波凝聚構型,其餘海水只是翻騰卻久久不能合攏。
少年就這樣一步一步踩著湖水站立大船之上。
以一刀輕輕點下,水珠散落,溶於一體。
洞內老人喝了口酒,頓時覺得煙不抽也好,收了個這麼天資卓越的徒弟。
菸酒又或者劍仙,說到底算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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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不同地,那座以陣法傀儡為根本的上清宗,有位年輕儒生自內緩緩走出。
他雙袖鼓盪,片片白雪未落頭頂便已散落四周。
年輕儒生一步一回頭,沒有多餘動作,只是笑笑。
而站在山門上那個頭戴斗笠,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愛少年,揉搓著臉頰,滿眼通紅。
終於在一瞬間淚如雨下,抱著身邊老人哽咽不停。
“爺爺,我哥哥要走了。”
上清宗青玄老人按住少年斗笠,滿臉慈祥。
他隨即轉頭望向那個遠行的儒衫男子,朗聲笑道:“年輕人,自去吧,老夫等著你的名字名揚四海,希望不會太久。”
儒衫男子於一地仰頭,接著劍意便如大江洪水般四洩而出。
一捧白雪被男子用二指捏出一朵雪花,輕輕飄向斗笠少年的頭頂。
龐善文一步掠出,步步向上,化為一道長虹驟然消失在原地。
接著天幕之下便是無數朵雪花飄飄落下,將幾人完全籠罩。
從宗內走出一個眉眼如風的黑衣男子,面帶和煦笑意,望向天空又轉頭對老人笑道:“宗主,我也想出去走走。”
青玄老人扭頭看向那個已經跨入六境的得意門生,一股驕傲感由心而發,誰說我們就沒這樣的天子驕子?
他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笑意更濃,“童言啊,去告訴整個神荒天下,蒼北洲一樣皆是英雄,以前老夫只做到半步,剩下的半步交給你,至於...”
老人從懷中拿出一個銀色六角羅盤直接按在男子手中,“至於這件法寶,借你五年,你能安然返回,就完全歸屬於你。”
這個能讓十境一下全部壓下一個境界的陣法之寶,可以說是上清宗護山之寶。
按照道理說只有宗主能掌握此物。
名叫童言的年輕後生滿眼震驚,“怎麼...”
老人揮了揮手,“不用了,計可量那小子可就比你聰明多了,從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擔子是什麼,老夫不弱於他朝再思,你也別給我落了下風。”
童言坦然接下,下一刻立即有一道耀眼光柱自上清宗山頭拔起,直直向少年頭頂灌入。
隱約間一道無形法相自少年身後顯化而出,彷彿凝聚一宗為一力。
童言於是抬頭回望。
一宗白芒,老人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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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雲海穿梭的儒生男子龐善文驟然停步,一艘巨大恢弘的飛舟阻擋面前。
那位身穿墨袍的皇子吳苟一步走出,二人對視。
吳苟往後退了一步,扶正衣冠,拱手笑道:“吳苟先向先生道個歉。”
龐善文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吳苟又是一拜,“先生家父我已親自道過謙,不知先生可有意助我一臂之力。”
那位自認為不是先生的儒衫男子,仍是和以前一樣的回話,“不願。”
吳苟釋然,點頭笑道:“那就算了,能和先生交個朋友已經非常難得。”
他當然能看出這個從一個小家族走出來的大太陽有多麼耀眼,起碼不會比自己差。
誰知那人又是沉聲說道:“我們不是朋友。”
吳苟一臉尷尬,放到以前,誰敢於自己講這種話?
可那人一步走出,於之擦肩而過,留下一句輕聲細語,“以後未必不是。”
吳苟露出滿臉笑意,返回飛舟,大笑道:“何肅,回府。”
飛舟上另一個神態嚴謹的男子,笑了笑,催動飛舟返回聚仙鎮。
吳苟站在船頭,一手背後頗為瀟灑的捋了下發絲,扭頭問道:“你感覺此人如何。”
何肅面色如常,思慮一番伸出大拇指,“很不錯。”
吳苟頓時捧腹大笑,“何肅啊,何肅,你開始讓我來道歉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何肅微微點頭,“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顧思齊。”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笑意滿滿。
顧思齊是誰?
現在可是蒼北洲大名鼎鼎的第一位十境劍修。
這個第二的意思不僅沒有貶義反而是大大的嘉獎。
在沿途雲海之上,吳苟又於何肅對蒼北洲來了一次烈酒論英雄,片面點江山。
吳苟眯著眼,揉搓著下巴呵呵笑道:“無論怎麼說,整個蒼北洲大致分為上中下三等,望月山那位聖人和他的大弟子顧思齊可以先放一邊,畢竟要高出不少,也強求不得,第一等也無非是些四大宗主和一些長老之流,至於像百嶽宗霍子游,福祿宗這些勉勉強強算是二等,其餘閒雜野修皆是三等。”
男子接著緩緩側身,繼續觀向遠方“何肅,你感覺公子我這個爭一保二棄三的法子有何不妥。”
何肅笑了笑,完全不迴避這個帶有考察的話語,“爭一保二皆是上等,可棄三嘛,不算太好。”
吳苟挑了挑眉,“說來聽聽。”
何肅從飛舟中央走到皇子身側,收斂笑意,娓娓說道:“不是不好而是不太恰當,公子不如改成求一保二爭三,四大宗主類似的皆是家底極厚,心比天高,就比如主動投靠我們的風雷閣董上鈞,此人心思極為縝密,話雖不多,可字字透出一股貪婪之意,若拿他一分,他能要回一兩,根本不是誠心誠意之人,所以公子說的這個第一等無妨可以當作一場交易,多讓他們一些便是。”
“那就再來說說第二等,霍子游福祿宗此類皆是本事不高不低,可心氣同樣不弱,但終歸會學的低頭,懂得自讓三分,只要公子誠心誠意招待他們,應該不會出什麼大錯。”
吳苟點了點頭,露出一分笑意,“跟我想的差不多,繼續說下去。”
何肅笑道:“至於爭三嘛,公子可還曾記起前些日子去過的茶樓,又或者望江城守江的那位老前輩。”
吳苟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尷尬道:“怎麼能不記得,要不是去找茶樓閒人野鶴,我們會碰到那位十境大劍仙,彥老會受傷?江口那位更是讓人一籌莫展,對人是愛理不理,一個那麼大年紀的老傢伙竟然天天苦讀一本風花雪月之書,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啊。”
吳苟雙眼一亮,低聲笑道:“要不讓白姐姐去走一趟?她身板好,肯定頂得住折騰。”
何肅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的意思是歸為三等的野修中一樣有人本事通天,如果機會到了的話,無妨可以爭上一爭。”
何肅講完又是連忙補充道:“公子,其實三論之後還有養四一說。”
吳苟“哦?”了一聲。
接著何肅便平靜說道:“其實時間還早,公子無妨可以收留一些資質不錯的小輩,反正公子家大業大,不差幾個人的飯錢。”
吳苟伸手笑罵道:“你就是不當一家主,不知油鹽貴。知不知道培養一個修士很花錢的好不好?”
可看著後者認真的神情,他隨即又坦然笑道:“這個問題我早有想過,可好苗子又不是遍地野花,偶爾碰見一個就行了,再說你把其他宗門弟子全部挖走,這個保二豈不是完全不成立了?”
何肅退後拱手作揖,“公子心思縝密,何肅心悅誠服。”
墨袍男子連忙擺手,“差不多行了啊,怎麼連你都學會吹屁拍馬了,公子我耳根子可不軟。”
何肅又是拱手,“說的是真心話。”
皇子吳苟不再搭理,起身俯瞰山河,緩緩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某人說話,“不要怕功高蓋主,公子我耳根子不軟,可心底兒極軟,別人誠信幫我,我卻想要害他,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傻子?儘管把心思放肚裡,等著一起去看更好的風景便是。”
身後何肅慢步退下,在舟側盤膝而坐。
男子臉上釋然,心境自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