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鎮外仍然飄著小雪,李青山御空站立,並未繼續往八角定妖鏡內注入靈氣。
實則是消耗太大,剛才僅是一息而已,體內靈氣便如大江洪水四處流瀉,瞬間只剩一小半。
少年一手拿著銅鏡,一手握著古劍,默默盯著心神未定的白裙女子,一言不發。
可靈氣的流失讓少年有些口乾舌燥,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覺得又想說話了。
“如若我沒猜錯,剛才你的境界顯然跌到五境,六境我自認殺不了你,可五境的話,你可能會死。”
李青山說完這話,不再御劍,緩緩落下,站在雪地之上。
白裙女子臉色更白,但還是伸手譏諷道:“我不信那玩意你還能用第二次。”
少年用僅有的靈氣全面爆發,雪花四濺,以少年為中心瞬間隔出一個小圓,可真是有夠唬人的。
李青山笑了笑,朗聲道:“你是否在丹陽宗殺了一位丹師我不管,可剛才我們只是隨意說出一句閒話,姑娘做的太過了些。”
女子雙眉緊皺,強提一口氣,怒道:“誰告訴你的那些,莫不是你見到了丹陽宗之人?”
一道戲虐的聲音從遠方飄來,“喲,寧姐姐,這麼快又見面啦。”
那位自稱丹陽宗丁鬼的男子,兩手各按腰間刀柄從遠處緩緩走來。
他隨之又看向少年,羨慕道:“還是你們劍修好啊,說走就走,我可是拍馬都趕不上。”
李青山有些詫異,反問道:“你何時到了?”
丁鬼挑了挑眉,嬉笑道:“剛來,你信不信?”
男子又扭頭望向白衣女子,露出一個慘兮兮的表情,打趣道:“寧姐姐可是看著我長大的,如若我再晚來半步,你可要被人一劍劈了。”
女子冷漠的臉上充滿怒意,再無冰冷氣息,張口罵道:“你這狼心狗肺的玩意兒,王成戴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做出如此違背心願之事,真是我以前瞎了眼。”
男子不再按刀,雙手抱胸苦笑道:“那是我死去的師叔,師侄給師叔報個生死之仇,還分什麼好處不好處?”
女子仍是滿臉怒意。
丁鬼雙手抱拳,向少年說道:“李少俠要不迴避迴避?”
李青山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可只是一步又返身走回,收回銅鏡,兩把飛劍依舊懸在身後。
少年笑道:“我能不能聽聽?”
這句話甚至讓丁鬼起了一絲殺意,江湖上誰不知摻和他人家事是要付代價的。
可丁鬼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畢竟還有一頓酒的交情,再加上你幫我阻攔於此,聽聽就聽聽吧。
女子猛然抬頭,一步掠出,身形不斷扭轉,又是化為數百道白色身影。
可丁鬼動都不動,只是一手拔刀,輕輕向後一指。
刀尖慕然抵在女子額頭。
丁鬼嗤笑道:“寧姐姐,你這招身化百影若是對付其他人,肯定算是一門不錯的功夫,可我從小看了不下數百遍,你莫非將我當成一個傻子?”
女子任有刀尖抵住額頭,仍是全然不懼,一滴滴血珠順著臉頰不停滴落。
女子苦笑道:“就在這殺了我,我不願再回到那個骯髒的地方,我想幹乾淨淨的死。”
丁鬼收刀歸鞘,搖了搖頭,“我不殺你。”
女子頓時又是怒道:“丁鬼,你當真不願幫幫我?”
李青山只是漠然看著,一邊回覆靈氣,一邊仰頭喝著酒水。
丁鬼聞著味道,扭頭問道:“能不能讓我喝口酒?”
少年聞言倒轉酒壺,“已經沒了。”
丁鬼撇了撇嘴,揉著腦袋有些煩躁,眼裡不時有回憶流轉,長嘆一聲,坦然道:“寧玉,寧姐姐,你可知道為了爭取這個捉拿你的機會,我丁鬼付出多麼大的代價,不光先把大師兄的帽子放在一邊,更是賭下如果帶不會你自斷一臂的重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我來,讓我師傅親自出馬,你會遭受什麼樣的待遇。”
女子滿臉呆滯,兩行淚水泫然滴下,“世道真是不公平,我辛辛苦苦用本命之火為丹陽宗煉丹三十年,那王成戴竟想欺辱於我,口口聲聲說什麼雙休大道,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我會不知道?”
女子滿臉猙獰,聲音有些顛狂,“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故意在那此煉丹中錯誤失手,讓他身受重傷,我就一口一口把他咬死的,他不天天說我是妖嗎,那我就做給他看。”
她滿臉淚水,卻是仰頭苦笑道:“就算要死的時候他仍然罵我是畜生,這樣的人死了更好,我寧玉問心無愧。”
丁鬼扭過身去,揉了揉臉頰,“我都知道啊,還說這幹嘛。”
女子嬌美的容顏兩行淚水一行血水,確實有些悽慘。
她彷彿丟掉最後一絲吊命稻草,癱軟坐在地上,低聲道:“再跑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人我也殺了,宗門事宗門了,我不會讓你為難,儘量在雪停前回去可好,乾淨一些。”
丁鬼伸手拍掉頭頂的雪花,不由仰頭怒道:“什麼他孃的鬼天氣,天天下雪,就不知道出個太陽!”
似乎這句話真的傳到了天上,於是雪花更大,烏雲更密。
男子氣笑了,扭頭道:“你趕緊走,真別讓我看見你了,心煩。”
寧玉有些詫異,“那你...”
丁鬼驟然一手拔出短刀,手起刀落,左臂空空蕩蕩,鮮血四濺而出。
男子又是一腳直接將左臂踩至稀碎,化為粉末於白雪飄飄蕩蕩。
他臉色頓時蒼白,迅速以二指點向肩頭,慢慢止住血液流淌,高聲笑道:“怎麼,我雙刀丁鬼,以後還不能只玩一把刀?”
雪地之上,紅血點綴,寧玉衣裙之上更是宛如一朵朵刺眼血花。
女子淚如雨下,哽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起身拜了又拜,久久不肯離去。
丁鬼捂住肩頭怒罵道:“你是誰啊,我需要你給我敬禮?趕緊走,走的越遠越好,最好找個小地方躲起來,不然讓我再碰見,你可真要死了。”
女子抽泣不停,哽咽道:“丁鬼,我虧欠於你。”
男子置若罔聞,扭頭不再多看。
白裙染紅花的冰冷女子又再次拜了三次,才緩緩離去。
李青山收回飛劍,從乾坤袋內掏出一罈花雕酒,輕輕放在男子身側,就直接坐在雪上,“葫蘆裡沒了,可身上還帶了幾壇。”
丁鬼苦笑道:“你倒是早拿出來啊。”
男子單手拎起酒罈直接往臉上灌,張嘴喝著,往地上流著,少年不僅不感覺心疼,反而覺得這樣很好,發洩出來才行。
直到酒罈到底,男子才隨手扔到雪中,淚水酒水鋪滿一臉,一個二三十歲的人活活哭成個淚人。
“這他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好的一宗是一家人嘛。”
少年聽完有些淡然,捧起雪花拍了拍臉。
丁鬼伸手在臉上隨意抹了一把,在衣領上蹭了蹭,又變為一個笑臉,指著少年說道:“你可別給我傳出去啊,太丟人了。”
李青山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打死都不會。”
丁鬼起身又吐了兩口血沫,嘆息一聲,“那就到這?各回各家,各領各罰。”
李青山又是掏出一罈花雕酒遞於男子,“可以在路上喝。”
丁鬼坦然接下,笑道:“你挺上道啊,也好,說不定以後就喝不到了。”
李青山別回酒葫蘆,朗聲道:“如果你出事了,以後我會給你討個公道。”
丁鬼呵呵笑了一聲,轉身拎著酒壺離去。
有些淒涼的男子,身上丟了一臂,地上掉了把刀。
可男子於之前相比卻走的更加自在,臉上笑意濃濃,斷臂之事完全拋在腦後。
李青山目送男子遠去,轉身返回小鎮。
地上血跡逐漸被白雪覆蓋,而那把短刀也慢慢隱藏在白雪之中。
少年返回育才鎮學堂,推門而入開口就是質問道:“魯先生為何要故意激怒那個女子?”
在桌前正襟危坐的青衫先生,略微有些歉意,柔聲道:“本來只是想看看你的天賦如何,卻沒想到會引出這樣一件事來,實在是老夫沒有考慮周到。”
少年一拍桌子轉身就走。
魯成仰頭高聲道:“書還要不要?”
少年再次返回,直愣愣站在桌前,一言不發。
魯成更是啞口無言,本來桌上放至的一本書,又偷偷拿出一本。
魯成笑道:“一本上齊學宮聖人譜寫的《幼學賢文》,一本我自己譜寫的《江湖雜論》,前者可以多讀,後者只需當個樂趣看看。”
少年接過書本,還是禮節性的敬了一禮,轉身便要走。
魯成又是說道:“李青山,如果我現在給你一個可以跟著我身邊學書的機會,你還願意不願意。”
少年扭頭開口,“不願。”
魯成苦笑一聲,收回視線,自嘲道:“惡小為之,善小也為之,兩者互抵,說到底我沒擔什麼風險,可這心裡怎麼就這麼不痛快,難道真是多此一舉了?”
走出小鎮的棉衣少年,不打算再次歇息,但先前受了點傷,不能再御劍飛行,只好一步一步踏雪向前。
他倒不是因為那人一句話讓自己陷入險境感到厭煩,而是覺得這件事情從開始都是錯的。
口口聲聲說什麼做事要有態度,到頭來自己卻是先行打破。
明知那人是妖還要故意調弄,又深知自己定會出手抵擋,最後明明看完整個事情的過程,仍是不願去和那個女子說聲道歉。
只是一句沒有考慮周到。
李青山拍了拍肩頭雪花,輕聲道:“這裡面還有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