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鎮一間小酒肆內冷冷清請，唯二人對坐。

一襲青衫雙袖飽滿的教書先生。

一身棉衣腰別酒壺的樸素少年。

桌上一疊炒腐竹，一疊油炸花生，簡簡單單，沒有什麼花樣。

魯成一直捧著尚有餘溫的酒杯，不願撒手，縮著膀子，不停吐著白氣。

少年憋著笑意，輕聲問道：“魯先生，你要不要先回去換件棉衣？”

魯成立馬抖擻精神，仰頭喝下一口熱酒，用手指敲擊桌面，“態度，做事要有態度。”

李青山反問道：“可現在沒在教書啊。”

魯成微微一笑，打了一個啞謎，“是於不是全由我說了算。”

酒家小二拎來一壺茶水，放在桌上笑道：“公子別介意，這位先生就是這副臭脾氣，沒錢還喜歡耍橫。”

魯成昂起脖子像只大白鵝，自顧自倒了杯茶，默默低頭喝水。

小二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李青山趴在桌上低聲問道：“先生是不是人品不太好？”

魯成無所謂的笑笑，擺手怒道：“老夫願以幾本聖賢書跟他們換壺酒喝都不肯，是他們眼窩子太淺了。”

李青山識趣閉嘴，拿書本換酒喝確實不太好。

可少年下一刻想起某事，點頭笑道：“我以前也碰到一位年輕的教書先生，他的性格也是如此，不拘小節，還用書本燒火煮飯呢。”

正在夾花生的魯成微微一頓，放下筷子頗有些笑意，“那說明你說的教書先生腦瓜子不笨，不像世俗一些讀書讀傻了的蠢蛋，以書本為命根，更不為五斗米折腰，人活著圖啥啊，吃好喝好，讀書才有意思。”

魯成又問道：“你真想讀書？”

少年有些猶猶豫豫，可還是點了點頭，疑問道：“有什麼想不想，隨時想讀拿起來看看不就行了嗎？”

魯成冷哼一聲，喝了口酒嗤笑道：“跟你說了幾百遍你都沒聽進去，做事要有態度，多少文人白日不休，晚上繼續挑燈夜讀都學不出個什麼道理，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能學出來個屁東西。

少年並未有尷尬之色，想了想沉聲道：“那就先不讀了。”

魯成撇了撇嘴，“怎麼，我看你不像是那種口舌花花的貴公子，應該也是貧民出生，有難言之隱？”

少年搖了搖頭，“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

魯成頓時樂了，譏諷道：“說半天就是一句沒有時間唄，開始還以為你腦瓜子夠靈光，結果也是個榆木疙瘩，你走路能不能讀書，吃飯能不能讀書，上茅廁能不能讀書？千說百說還是沒有那個心。”

少年露出一抹尷尬笑意，趕緊低頭喝了口酒，又抬頭笑道：“那要怎麼開始學？”

魯成擺了擺手，沒好氣說道：“本來還想讓你跟在我身邊當個小書童，想想還是算了，老夫一肚子學問，你這榆木疙瘩肯定學不會。”

李青山稍微有些失落。

魯成又笑了笑，“大學問學不了，小學問還是可以學學嘛。”

少年頓時抬頭，“先生何以教我？”

“喝完酒再說。”

老人擺了擺手，繼續仰頭喝酒。

此時一位女子走入客棧在角落坐下。

奇異的是這麼冷的天氣，她只穿了一件白色流芳裙。

可女子長得是真漂亮，長髮用一根皮筋紮起，冰肌玉骨，秀美無雙。

可就是臉色太蒼白了點，神態冷漠，目光更是寒意逼人，猶如玄冰。

直到女子坐下，李青山才悠悠收回目光。

魯成頓時有些不耐，伸手指著少年怒道：“眼睛，眼睛。”

李青山晃了晃腦袋，低聲道：“她好像受傷了。”

魯成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又回頭怒道：“管你什麼事啊，喝完酒趕緊回去。”

冰冷女子用餘光斜了一眼，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小二問她要點些什麼，她也不說只是放下十兩銀子，靜靜坐著。

花錢買安靜，得嘞，小二立即歡快退去，只是躲在一邊偷偷看著女子，心裡笑出朵花。

“這麼漂亮的姑娘，到底是怎麼生的啊。”

酒足飯不抱，實在是少年沒什麼胃口。

魯成起身道：“走吧，去學堂送你幾本書籍，那可是連畜生都能學會的東西，你要再看不懂可別怪我貪你酒錢啊。”

在魯成說完這句話後，酒肆內傳出一聲冰冷的嗓音。

“你剛才說了什麼？”

坐在角落的白裙女子腳步輕盈，快步向這邊走來。

李青山下意識起身擋在了魯成的前面，“姑娘是不是聽錯了什麼，我們只是隨便談談。”

誰知那少女竟是一記手刀直接從上劈來。

李青山立即向前一步，兩手成十字架住女子手面。

少年手腕頓時一麻，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若不是已經到達四境極致的體魄，這一手刀下去，估計骨肉斷裂。

冰冷女子另一手再出，靈活擺動，蜿蜒如靈蛇。

少年不再託大，連忙向後閃身，扭頭沉聲道：“魯先生，你先返回學堂，等會我自會尋你。”

那青衫先生真就一股腦跑出酒肆，頭都不回，在雪地裡狂奔。

女子收回手冷哼道：“就這樣的狗屁讀書人也值得你去守護？”

李青山揉了揉手腕，對女子話語不以為意，緩緩道：“姑娘二話不說就要動手殺人，是不是太不講理了些。”

“講理？動不動隨口就是畜生畜生就是講理了？”

女子冰冷淡漠，一股殺氣漫然盪開，兩條白袖中猛然又是伸手一抓，直取少年眉心。

李青山早已感覺危機重重，看都不看，扭頭便跑。

少年身形如長虹，帶起一陣狂風，本來地上薄薄雪層更是變的一乾二淨。

只是等少年跑到小鎮外站定，卻發現身後根本沒有一絲身影。

他頓時拍手怒道：“糟糕，不會已經去學堂了吧。”

可沒等少年多想，身後雪地中驟然顯化一道女子身影，嗤笑道：“就這點實力，也敢出來幫人頂災？”

李青山汗毛豎起，身形扭轉，趕緊退飛數丈。

少年心中擂鼓陣陣，別人近在咫尺缺完全感覺不到，只能說明對方比自己境界要高，而且高出不少。

他不再藏掖，一拍儲物袋，那柄古樸長劍自然而然落到手心。

少年握劍，稍微穩定心神，提氣一口氣沉聲道：“姑娘就不能有話好說。”

冰冷女子衣決飄飄，周身籠罩著一股輕煙薄霧，配上清麗秀雅的容顏，當真可以算的上超凡脫俗。

女子眼神如秋水，聲音似冰寒，“一個讀了半輩子書都不懂萬物皆平等這個通俗的道理，留之何用？還不如趁早殺了一了百了。”

她瞬間又是伸出一指，靈氣席捲直直逼向少年，“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確定要用命來管這個閒事？”

李青山搖頭又點頭。

女子頓時眼神兇狠，騰空而起，雙手似游龍，想把少年抓至粉碎。

李青山倒真沒怵她，走到現在少年也從墨六那件事中明白一個道理，話說再多都沒一劍來的痛快。

於是少年腳尖在地一撐，身形急速向後退去。

同時心中默唸。“日月，來助我。”

話音剛落，少年身上熒光漫出，一柄晶瑩剔透的白色飛劍沖天而上，又驟然返回，緩緩停在少年腳邊。

飛劍發出陣陣鳴嘯，歡喜雀躍，皆在無言中。

少年御劍飛行，直衝上天，以高位俯瞰女子，古樸長劍劍意迸發，隨時伺機而動。

女子一擊未中，雖然驚異於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是一位御劍劍修，可下一步又是一步掠出，身形不斷拔高，化為一道晶瑩光柱扶搖直上，手掌四指於大拇指上下隔開，彷佛化為一頭白蛟張口匍匐前進。

少年一手握長劍，向下便是一斬揮出，同時飛劍載著少年繼續登高，於女子拉開距離。

一道晶瑩細線自空而出，劍意震盪，猛然從天上降落。

女子挑了挑眉，腳邊光華流轉，竟然未到七境便已做到短暫御空，錯開身形，一腳輕輕點在絲線之上，再次不斷飛昇，可速度卻比之前更快。

而那道被踩下的一抹劍氣直直扎入雪中，聲音轟隆，斬出一道雪中小溝。

李青山看著繼續向上的女子，已來不及揮劍，只好撐住飛劍用出春風劍意。

女子本來擊中必死的一次重擊，宛如打在一塊棉花上，上的也快，掉下去的也快。

李青山同樣向上被打出數十丈遠，幸好勁力都被分散，沒有受到太重的傷。

女子落地之後，微微皺眉，一個小地方的四境劍修就算了，竟然還這麼難纏。

她轉了轉手腕，抬頭冷聲道：“如果沒猜錯，剛才我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氣，你那軟綿綿的功夫將會毫無作用。”

李青山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飛劍上擺出一個姿勢，雙手握劍放在左腰，略微壓低身形，猛然抬頭，御劍急速而下。

正是永珍劍宗雲意的拔劍式，少年覺得可取，也就記了下來。

這招作為先發猛攻實在恰當不過。

李青山直衝而下彷彿身化猛虎奔騰下山，在離地三丈時，瞬間拔劍，向前一揮，並無劍絲，只是長劍之上劍意飽滿，金露流轉，一股無行大勢生生從上壓下。

可女子躲都未躲，只是站在原地露出一抹笑意。

一劍而去，女子身形飄散，化為霧氣漸漸消失。

李青山有些不可思議，“怎麼會？”

在不遠處雪地上驟然出現一道白色身影，接著便是十道，數十道於女子相似的身影一個個拔地而起。

數百道飄逸女子皆是滿臉笑意，輕聲喃喃道：“看著我的眼睛。”

李青山頓時如芒在背，速以靈氣壓制心神，可一眨眼數百道女子全部消失，只有一位已經走到自己身前。

女子緩緩伸出一指，一團琉璃火焰自指尖騰空飛處，直射少年胸口。

李青山恍然醒悟，這人莫不是丁鬼所說的逃竄大妖。

於是那塊八角定妖鏡便被少年雙手拖出，抵在身前。

那團幽冷的琉璃火焰落在鏡面如掉入深水，沒有一絲漣漪，靜靜消失。

隨著少年往裡注入靈氣，古樸銅鏡放射光芒，宛如一輪巨日再次降生。

女子再無一絲冷靜，如臨大敵，身形急速落地不停向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