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江柳時,是她剛送到黃泥廟還沒多久。
畢竟我所管的地界,來了這麼厲害的存在,不去看一眼,是不可能的。
陳村黃泥廟,能這麼多年,依舊保持著不變,也是我的功勞。
倒是想看看,誰這麼厲害,不拜會本山神,就進了黃泥廟。
可等我到廟間看一眼時,見到江柳的第一眼,她雖是小小的一團。
但我就知道,這座廟就是她的。
這是一種感覺,她與這座廟融為一體。
這座廟在護著她!
而陰婆婆陰惻惻的看著我。
我只得悄然的退了出來。
她的身份,自是不便明說。
黃泥廟裡外,都布了強大的法陣,整個陳村都有著巫族的術法。
都在保護著這個叫江柳的女嬰,安然的長大。
我不好常去。
但有時想起,也會去看上一眼。
她和以前不同了,以前高潔如九天玄女……
不!
她就是那幽暗之中,生出的幽蓮。
現在,卻是一個光著白白胖胖小腳丫,癟著嘴,又踩又捏,滿臉委屈的小姑娘。
陰婆婆在教她做泥塑。
哪有蓮花,自己塑泥的。
她就該種在這極陰之泥裡。
我不過幾眼,陰婆婆就感知到了,朝我看了過來。
她與陳村,融合為一體,加上背後又有巫族,我不敢造次。
再後來,有關江柳的訊息,四處都是。
她是極陰之身,娶了她,奪她元陰可增修為,如若生下孩子,則可壯大一族。
我不知道這些謠言是哪起的。
可眼前卻不時浮現,上次見過的她。
幽綠冥河,厲鬼嘶吼。
她赤足屹立,宛如遺世獨立,帶著一種天地同悲的寂寥。
微微伸手,就將我從冥河之中撈了出來。
見我真身受損,三魂七魄將融於冥河水,輕嘆了一聲,一滴帶著蓮香的本命精血,湧入我心頭……
我猛的清醒,同時開了靈智,又開了明悟。
想到這裡,我心中突然一動。
既然她已經轉世,我又為何不可以爭上一爭。
我暗中派仙家蹲守在黃泥廟外,一有動靜就告訴我。
可這等的什麼動靜,也不知道。
但陰婆子對我越發的戒備。
那些仙家們,不知道她身份,卻也知道我屬意她,跟我出了不少娶她的主意。
我被它們說得也暗自心動,收了不少金銀寶石,裝備了嫁衣花轎。
暗想著,怎麼下聘,哪裡迎娶,由誰證婚……
到時她該住哪裡。
由誰照料她起居。
誰照料她出行。
誰在我不便時,保護她的安全。
一直到那日,江柳成人。
血氣之中,蓮香幽動。
我知道,再不出手,只怕這朵幽蓮就要被誰先一步採了。
以最快的速度,讓眾仙家下聘。
它們倒算用心,就是搞得不倫不類。
可陰婆子在我下聘後,直接找上山神廟,告誡我:“她不是你能覬覦的,別去迎娶。”
跟著直接就走了!
就在她揮手走時,我看到了她腕間的彩繩,讓三娘、五娘想辦法,弄下來。
萬一江柳不同意嫁我,這根彩繩,也算個“威脅”。
畢竟想娶親,用點手段是應該的。
等她嫁給我,我自會好好愛護她。
先婚後愛,現在好像挺流行的。
等她嫁了我,其他覬覦的,自會退步。
可我沒想到,覬覦她的這麼多。
墨蒼冥!
這個當初我於冥河離開時,追過來的鬼君,居然一直在她身邊。
還有那些藏身異域的大妖。
原來--她不只是一朵幽蓮,而是輪迴紫蓮!
怪不得傳聞和她一起身殞於冥河正中的墨蒼冥,在她身邊。
這樣的存在,確實不是我該覬覦的。
可回到山洞,看著滿洞喜紅,看著花了幾年時間,造成的房間,打的傢俱。
眼前閃過她立於冥河之上的清冷。
以及踩著泥時癟嘴的委屈……
還有那藏身土窯時,又驚又懼卻強撐著的堅毅。
我心頭髮悸。
情劫!
在我首次遇到機緣時,就已經種下了!
當初她托地母贈我丹藥,地母送我離開冥界時就說過,一切機緣由此而生,也由此而止。
我不過一條凡蟒,本在追擊那些殘害蛇族的厲鬼時,溺死在冥河之中。
是得她一滴血救治點化,才能有如今的修為。
為了她,拼上一拼,也沒什麼不值得的。
如若不是她,我也渡不過那些天雷。
大不了情劫沒渡過,也是多活了幾百年。
所以我依舊在黃泥廟邊晃盪,卻沒想,時機來得這麼快。
她養鬼後,遇到的第一樁事,就與蛇族有關。
更沒想到,她會親手塑出我的神像。
就算血兆湧現,我也知道,我與她關聯已成。
所以,就算墨蒼冥想盡辦法逼迫我離開,卻終究不敢殺我。
他不信輪迴,卻又因為江柳,不得不忌諱輪迴。
怕一旦打破,江柳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管是誰,一旦有了軟肋,就會成為桎梏。
我知道墨蒼冥對江柳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也知道,他不該對江柳這麼糾纏。
畢竟,他和紫玄神女幾百年的恩愛,人盡皆知,鬼亦皆知,漫天神佛也知。
他揹負天譴,才重塑了江柳。
以至她也揹負著同樣的天譴!
我有時不忍見江柳傷感,會寬慰她幾句,替墨蒼冥找找理由。
可說完,又感覺墨蒼冥不配!
他沒這麼好!
他一次次的傷江柳,他就不配!
一直到江柳一次次受傷,剜心放血……
我用蛇血為她止痛,用自己的血餵養她。
看著她眼中的陰翳時,我這才知道。
她不是那朵輪迴紫蓮,可身體卻又與紫玄有關。
因為我的血中,有著輪迴紫蓮的本命精血,對江柳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所以,我的蛇血,可以滋養她因巫力從內往外迸裂的身體。
一切,因果自定。
江柳說,以血還血,以命還命。
那不是她該還的,是我該還的。
可我不敢告訴她。
她已經努力不讓自己成為紫玄,我怎麼好讓她知道,連我,也是因為紫玄,才有了這一線相牽。
一直到她問我:“你的情劫,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她!”
我依舊堅定的告訴她:“因為你!”
她點頭,說信了。
可我知道,她不信!
這蛇血的異樣,她早就猜到了。
她這一問,只不過是讓我更加清楚,我在騙她。
那情劫,早在紫玄用輪迴紫蓮的本命精血,將我從冥河中救起時,就已經埋下了。
所以,劫該是紫玄,不該是她江柳。
她在反向的勸我,放下情劫!
聰明到這種地步,我又有何臉面,再提什麼。
可我還是捨不得離開。
情劫因紫玄而起,可我那會懵懂,根本無情。
這情,卻是因江柳而起的。
她應該知道!
可她,卻清楚的告訴我,不過是血而已。
以血還血……
我和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那我就聽她的,將這情劫就這麼慢慢的耗下去吧。
說不定,哪天千帆過境,也就渡了。
人生如此,蛇生也當如此。
活下去,一切自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