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文鴻煜的不安,白麓算得上是鎮靜自如。還有心情透過車窗打量外面的風景。
出乎她意料的是,車子並不是往郊區那幾個有名的別墅區開,反而往市中心走。車子開到一條和她家看上去差不多的窄巷前停了。
“這邊請。”徐伯為她拉開了車門。
夜幕之下看不清衚衕裡的光景,但這條巷子裡只有一個門,遠遠可以看見兩個大紅燈籠掛在門前,想必那就是文宅了。竟是非常中式傳統的大宅樣式,腳下的青石板路似乎在訴說著這裡的歷史。
這套宅子擱現在也算個保護建築了,聽文鴻煜說是文家清朝時當大官的祖宗傳下來的。
古話有云,富不過三代。可文家到文鴻煜已經算第五代了,一直未顯衰勢。文錦榮深信是老宅的風水好,所以一直守著沒有賣。
老宅院門是老舊的柚木,已經被時間磨得油光發亮。門上對稱的兩個獸型的門鈸和門口兩個抱鼓石都在顯示著宅子主人的身份。
頭頂上懸著一塊大牌匾,書著文宅二字。讓人不免生疑自己是否穿越了時空。
徐伯在前面引路,他們穿過了三進漢白玉浮雕照壁,牆上銅製的方燈映照著府邸的繁華。白麓甚至看到了庭院裡那大紅燈籠下的戲臺,真真是一出清宮劇的場地。
“敢情您從小就是住在‘故宮’裡的?”白麓小聲在文鴻煜耳邊取笑他。
文鴻煜剛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就聽到身後一聲渾厚有力的聲音。“小煜。”
他馬上斂起了笑容,恭謹的朝著身後的人俯身鞠了一躬。“父親。”白麓也隨著他叫,“叔叔好。”
文錦榮笑意吟吟的朝兩人招手。“快過來,飯菜都快涼了。”
他父親和想象中有些不同,要和藹的多。
一共只有三個人上席,桌上菜餚卻有八道。許是生意人格外將究數字吉利。
席間他一直在給白麓夾菜。“聽說是健身教練,怎麼這麼瘦呢?要多吃點。”
一句話就已經暗示摸清楚了她的底細。白麓心思淺,沒有聽出來。還挺開心他父親親和,雖然沒有胃口,還是一直低頭在吃碗裡夾的滿滿的菜。
“白小姐脖子上的蜜蠟成色很不錯啊。”文錦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東西。
“蜜蠟?哦,您說這條毛衣鏈。”白麓不懂,照實答了。“這是鴻煜送的。我見著珍貴,戴的也少。”
文錦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文鴻煜的臉更白了。“這千年琥珀,萬年蠟。我家兒子眼光倒是不錯。”
文鴻煜沒告訴過白麓,這塊蜜蠟是她母親留下來的遺物。也是他父親當年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算是文家的一件傳家寶。
兒子的意思已經表示的很明確,現在就看做父親的表態了。
白麓不明所以,一直在埋頭吃,文錦榮倒也沒有像一般家長似的追問白麓的情況。而是轉而向自己兒子。“你的工作室最近如何。”
無錯書吧“還是老樣子。”父親問話的時候,他把筷子放下,雙手放在大腿上顯的非常拘謹。
白麓不知道是否大家族都是這樣家教嚴格。
“聽說前段時間,你老師死了。按理,我們是該送些帛金給他的家人。可是傅老爺子只有一個小孫女,還病了。你看看能不能幫到人家。”文錦榮說這話時一直有意無意瞟著白麓,白麓權當沒聽見,埋頭吃自己的飯。
“我會的。”
“另外,需不需要再給你找個老師?我這邊聯絡了幾個海派大師,你可以學學不一樣的風格。”
“暫時不需要。您也許還不知道。白麓也是傅老師的學生,她的雕工了得。當初《人間四月》那個作品,白麓也有參與其中。我們同門師兄妹可以相互學習。而且我不想學的太雜,壞了手藝。”
“哦?”文錦榮沒想到她看起來年紀輕輕,參與到過這麼出色的作品中。似乎對她有些刮目相看。“學藝的事你自己安排著。我不干涉太多。這次回來主要是想跟你說說另一件事。”
文鴻煜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提到了那件事。
“聽說,你前段時間得罪了人?”文錦榮夾起了一顆滷花生。“王家在B市雖不算得什麼名門大戶,但生意場上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還沒個風水輪流轉的時候。我問你,文家家訓是什麼?”
“和。”文鴻煜答了一個字。
花生應聲掉入了清湯裡,泛出一層油。“這就對了。不只是老鼠屎,任何一樣小東西都可以壞了一鍋湯。這就是我們祖宗為何用一個和字來做家訓。你今兒得罪了王家,明兒得罪了李家。趕在一塊,他們就可以是那根壓垮文家的稻草。”
“老徐,把這碗湯端下去換了。”
白麓知道文鴻煜是為了自己才搬出父親的名號在外頭得罪人。當然少不得要替他解釋一番。
但她還未開口,就被文鴻煜摁住。
“父親,是我的錯。我下次會注意。”
“瞧你這話說的。還有下次?”文錦榮突然臉色一變,猛地一拍桌子。文鴻煜的筷子都被震掉在地上。“你現在是毀了人家一隻手!不是什麼小打小鬧,那可是一隻手。終身殘疾的事。是誰教的你這麼狠?你說!咱們文家從來不會做那仗勢欺人的事,可你現如今就逼著你爹我做了一回。”
句句話都像打在白麓天靈蓋上一樣,震的她腦袋瓜子一陣發麻。
“老徐,拿藤條來。”
“老爺..這使不得。”徐伯知道老爺想用家法,可少爺也不是小時候了。還當著外人面,怎麼半點面子不留呢。
“快去!”
這回白麓可真的坐不住了。“文叔叔,對不起打斷您的話。但這整件事是我惹出來的,人也是我傷的。和鴻煜他無關,你要罰就罰我吧。”
“罰你?”文錦榮笑了,可是這笑讓人不寒而慄。“白小姐,您恐怕搞錯了一件事。家法只罰家裡人。您在外頭無法無天做了什麼,我管不著。但我兒子越了界,我就必須得管教著。他娘去世的早,我不能教外人說我文家的孩子沒家教。老徐,你動作怎麼這麼慢!”
這一番話說的白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若文錦榮是那無理取鬧的撒潑之人,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偏偏人家句句在理,她無法反駁。
老爺子精明的很,連一句“請你離開我兒子”的話都沒有說,就生生將她和文家撇清了關係。
因為根本就不認她這個人,所以她的死活也不需要放在眼裡。但又要讓她親眼看著文鴻煜為她受的苦。這就是老爺子的高明之處。
“出屋子自己跪好。別汙了你徐伯辛苦清掃的地。”
文鴻煜起身拍了拍已經臉色蒼白的白麓手背。“別擔心。別看。”
他就跪在那戲臺子前頭,大紅燈籠的光線照亮了他一半的臉,另一半隱在黑暗中。
三十下藤條,鞭鞭到肉。這藤條是蔑所制,質地堅韌,彈性極佳。打在身上有強烈的疼痛感,父親的力氣還是不減當年。
文鴻煜雙手撐著青石地板,咬牙不吭聲。額間已是一頭冷汗。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我..錯在仗勢欺人,沒有以和為貴,傷害了別人。”文鴻煜一字一頓,費力的回答道。
“啪。”又是一藤條抽下來。“你還是沒懂你錯在哪。我再問你一遍,你錯在哪?”
文鴻煜知道父親想要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他不能說。
“啪。”文錦榮沒有手軟。“不回答也是錯。你想清楚跟我說。”
文鴻煜咬著牙,渾身都在顫抖,汗從額間滴了下來,順著青石板的縫隙滲進了土裡。他還是堅持沒有說話。
一直站在飯廳裡的白麓徑直走了出來。走到文錦榮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他錯在哪。他錯在同我在一起,選擇與我為伍。您看我說的對嗎?”
“大白!”文鴻煜想阻止她說下去。白麓和文錦榮都沒有給他機會。
“其實有句話我早想同你說了,你父親說的沒有錯,不要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我們好聚好散。”
她將脖子上的掛墜取下來,掛到他的脖子上。又向文錦榮鞠了一躬。“謝謝您今晚的款待。”說完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文宅。
她不懂,失去了文家的庇護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