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仗？我怎麼看你收穫不小呢？”大林斜著眼睛瞄向記事本；那上面華光流動，雖然少了好幾個熟悉的氣息，卻也多了不少新住客，他大約能想象出發生了什麼。
“孤魂野鬼，想要多少都有，你的命卻只有一條。”
“少發點感慨，多說點實際的。”
遊野很想表演一番重義輕利的拳拳之心，可惜大林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脾性，根本不上當。
“我靠，你不是吧？感情淡漠，沒有情緒波動，這都是喪失人性和人格的初步徵兆……你症狀這麼明顯了，自己卻沒發現麼？”
“我這不叫喪失人性，而是對騙子保持基本的警惕性，尤其是對那些本來就不是人、沒有人性的騙子。”
大林陰陽怪氣，當面翻著白眼；真要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這老鬼哪還有這麼強烈的表演慾望？
“不錯不錯，果然還保留著原來大林的性格和作風，看來並沒有被人格侵蝕改變，這下我就放心了。”遊野煞有介事地點評著，臉上看不到一點被拆穿的尷尬。
大林翻著死魚眼直勾勾看著對方：“你有功夫東拉西扯，不如多加把勁，把那姓越的給收了。”
“收他，那不是給自己招禍麼？”遊野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同時很高興地轉移了話題，“再不濟他也是閭山派的‘故交’，我收了他那不是給別人上眼藥麼？”
“是不敢收還是收不了啊？”大林又一次拆穿大話。
“……大概，都有一點吧……”遊野將手裡的記事本當做拍子，輕一下重一下地拍著自己手心，“姓越的老鬼心志堅定，不可能心甘情願供人驅使。他現在還跟我死抗，甚至不惜耗費本源跟我打消耗戰；這樣的人，你想馴服他當刀子使，難保將來不會傷到自己。”
“消耗戰，你也在消耗本源？”大林的反應十分敏銳。
“不把夜遊神的本源多消耗一點，怎麼重新平衡你我的人格？”遊野一臉嫌棄，“你身上的香火願力就跟風中殘燭一樣，我要是不同步削弱夜遊神的神識，怕是不小心打個噴嚏都能把那點小火苗給噴滅了。”
大林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承情了。”
先前遊野滿嘴跑火車的時候會被輕易識破，這會兒大林也同樣能判斷出遊野的語氣十分鄭重。這就是兩人眼下所處的局面：有危險但是也有辦法——好是好不到哪兒去，同時還要小心翼翼地維持才不至於變得更糟。
“你剛才不讓我抬頭看星空，就是怕我受到另一個夜遊神的影響？”大林問。
“廢話，太陽才剛落山，天上哪那麼多、那麼亮的星星？那都是記事本里我那兄弟的神識投影，多看一眼就多受一分他神識的影響，要是看久了，你沒準直接就變成其中一顆星星。”
正說話間，只聽遠處虛空一聲爆裂巨響，雲霧團團翻滾；奇怪的是，雲霧越濃，那越先生的本體就莫名地越清晰。一片青石高崖上一座黑黝黝的洞口顯露在半空中，那光景越發像一片海市蜃樓了。
石崖上正有巨大的裂縫蔓延，無數巨巖碎裂掉落；越先生的本體逐漸崩解、破碎。
正當大林以為事情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只聽一陣撲稜稜的雜音從“石洞”中傳來，旋即就見一大片黑雲自洞中倒卷而出，長驅直上天際。仔細一看，卻是大群大群的蝙蝠連成一片。
“媽的，吐了那麼多，收了那麼多，肚子里居然還有東西！這一千年胡吃海塞，怎麼就沒把自己撐死？”遊野罵罵咧咧。
蝙蝠盤旋，黑雲不說遮天蔽日，遮住夜遊神神識的投影綽綽有餘。石洞中忽地又有嗚咽之聲響起，剎那間空穴來風，風聲獵獵，吹得天羅地網搖動不止。
遊野止住嬉笑，神色肅穆，雙眼直視石崖上空。目光所及，只見無數蝙蝠就像下餃子般筆直墜落，化作黑霧消失無蹤；剎那間，“黑雲”中便裂開一道寬大的縫隙，無數星光自縫隙中傾瀉而下，照射在石崖之上。
大林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搖神馳，立刻閉眼低頭不敢再看。越先生的反應更為不堪，星光落下處，崖壁上的岩石紛紛變色，青黑的石頭表面霎時鋪上一層銀光。
石崖為“有”，石洞為“無”，當整座石崖都被夜遊神接管時，原本“有無相依”的格局瞬間就被打破——這是釜底抽薪的手段，同時也是雙方以本源對耗的又一次交鋒。
不多時，天上星光越發璀璨，盤旋的蝙蝠不再墜落，卻一隻只都被染上銀色星光，飛著飛著就星光流散，不見了蹤影；黑雲先是化作一面銀盤，旋轉著變得越來越薄，最後徹底消失。
幾乎同一時間，石崖上的點點星光也陸續飛起，好似無數螢火蟲隨風而起，又陸續沒入無邊暗夜；偌大個石崖在極短的時間內瓦解冰消。
“有”既不存，與之相依的“無”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礎。空穴之中再無來風，天上星光也隱沒不見，一切都消散得無聲無息。
“就……這麼完啦？”大林適時睜開眼睛，看著天羅地網中空無一物的空間，不禁有些發怔，“一千多年的老鬼，就這麼被你弄死了？”
“咋地，你還想反過來，讓他弄死我啊？”遊野沒好氣地“質問”。
“不是……他……這麼容易，還死這麼幹脆的嗎，一聲都不吭的？”
“容易？”遊野眼睛瞪得滾圓，明明白白透出匪夷所思的目光，“壺山上攢了上百年的天雷、白蓮彌勒最後存下的幾十年香火、三四個孤魂野鬼的神魂、再加上兩個夜遊神幾乎油盡燈枯的神識——你鰲頭宮那點香火拿出來都只能算零頭——你管這個叫容易？”
大林撓撓頭：“這麼說……是有點不容易哈？”
“我們差一點就傾家蕩產了，就只是不容易嗎？”遊野冷眼斜乜，“稍微差那麼一點，死的就是我們；你當這是什麼事兒吶，還容易不容易的？”
“我就當……做慈善？”
“你給我滾！誰他媽傾家蕩產做慈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