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洲將兩人帶走以後,看著院子裡坐著的元嫵姬,一副深沉的模樣,時不時還咬咬牙,似乎打算將某個人直接撕碎了一般。
凌明洲猶豫了一下,元嫵姬便已經轉過了頭,“站在那裡做什麼?我還會吃了你嗎?”凌明洲打了個寒顫,元嫵姬今天的聲音都比平時聽起來地要冷肅一些。
凌明洲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這兒寬敞,我站在這裡挺好的。”
元嫵姬:“……”
她嗤笑一聲,“隨便你!”小孩子家家的,愛怎麼地怎麼地。
凌明洲眨了眨眼睛,看著元嫵姬朝著另一側的屋子走了過去,“師父要睡了啊……”話的末尾綿長,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
元嫵姬的腳步一頓,歪著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凌明洲愣了一會兒,乾笑了兩聲,“沒有,沒有,師父好好休息啊。”
元嫵姬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話也不說便直接離開了。
凌明洲站在原地,看著元嫵姬的背影欲哭無淚。
這書生的院子裡,一共就這麼兩個臥房,還有一個是用來堆放柴火的,如今被那可疑的“夫婦”佔去了一間,便只剩下了這一間,他再怎麼狗膽包天也不能和元嫵姬住一間房不是?況且,他又不是瞎子,元嫵姬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頭炸了毛的老虎,離得遠一點才是安身之道啊,他還年輕,還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點呢。
長夜漫漫,凌明洲想了想,左腳一蹬地,身體凌空落到了牆上。
凌明洲撐著下巴,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盯著對面那戶人家,但仔細看又會發現,凌明洲的目光沒有絲毫神采,若是叫他的兄長凌明義看見了,定要搖頭嘆息一聲,他這哪裡是盯著,分明是睡著了啊。
凌明洲這麼多年,精進的可不是隻有法術,還有這瞪著眼睛睡覺的功夫,整個萬鬼門都沒有能夠比得上他的。
……
……
“你認識她?”進了房間以後,雪中行便等不及了問向顧無瀾。
顧無瀾點頭。
雪中行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那她的腦子也真是白長了。
雪中行張了張嘴,心底湧現出一絲酸澀。
縱然顧無瀾自始至終沒有提起過他心中的女子,但是自她見到院子裡的那個女子的時候,便知道了被顧無瀾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是個什麼樣子了。
她曾無數次地幻想著,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樣子,如今真的見到了,卻又覺得不如不見。
“那……”雪中行的聲音輕了許多,“那今晚……”
既然那女子是他所愛的,既然他心中有她,那麼又為什麼和她一起過來?
他們也一年都沒有見面了,這一年在他身邊的都是她,也許,也許,他不再喜歡她了也未必。
顧無瀾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到她的身上,可當她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那目光卻突然看向了她。
冷靜,審視,還有淡漠。
顧無瀾從來不掩飾他自己的情緒,無論站在對面是什麼人。
顧無瀾收回視線,“你好好休息吧。”說罷,顧無瀾便直接推門離開了。
沒有解釋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就這樣徑直離開了。
雪中行看著被緊閉的房門愣愣的發了會兒呆,嗤笑一聲,突然明白了顧無瀾這麼做的原因了。
莫名其妙?
確實挺莫名其妙的,還沒明白前因後果,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利用了一把。
顧無瀾還當真是一點都不在乎她。
……
……
元嫵姬回了屋子,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點拖沓把自己攤到了床上。
出息。
真是有出息啊。
叫他去就去,看來今晚是要和那女子共度春宵了?
元嫵姬的嘴角溢位一絲冷笑。
她現在很想要一把劍將顧無瀾的胸膛戳出一個窟窿來,若不是最近在這裡辦事,她必然不會就這麼放過他。
在床上轉了身子,元嫵姬將臉埋進了衣服裡。
又是冷笑,又是咬牙的,元嫵姬最後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發出了一聲長長地嘆息。
藉口。
她是捨不得。
真是有出息。這一次,元嫵姬說的是她自己。
就在元嫵姬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悲痛之時,突然感覺到了身邊的空氣波動。
有人!
元嫵姬立刻警惕起來,從床上一躍而起,右手已經率先打了出去。
而來人卻是毫不費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宛如一個大人抓住正在淘氣的小孩子的手一般。
真是可惡!
元嫵姬皺了眉,另一手便已經摸向了腰間的扇子,即便感受到了和這人巨大的差距,她還是打算今天與這人血拼到底。
來人伸出另一隻手,將她的手按住,這樣一來,元嫵姬的兩隻手便都被對方控制住了。
來人是從背後襲擊的,現在兩個人姿勢看起來彷彿是從背後抱住了她一般。
元嫵姬冷笑一聲,“小人!”
實際上她就是被某人抱住了,還擔心她動手,將她的兩隻手鎖住了。
“還真打算與我硬碰硬?”身側清冷的聲音,此刻帶了一點點的無奈。
元嫵姬明知道來人是他,竟然上起手來毫不留情,若不是顧無瀾反應快一點,說不準還真要被她打到,他對她沒有半點防備,可她倒是下手幹脆利落,一點情面也沒有。
顧無瀾靠她太近了,說著這話還將下巴輕輕磕在了她的肩上,他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在臉側縈繞,讓她覺得有些不大習慣。
元嫵姬微微側開頭,說道,“有這個膽子夜闖女子的房間,就得有這個膽量準備捱揍。”
顧無瀾一愣,竟然笑了,還笑出了聲音。
元嫵姬整個人都震驚地無以復加,“你笑了?!你竟然還會笑?你還笑出聲音來了?!”連續問出三個問題,由此可以看出元嫵姬到底有多麼震驚了。
顧無瀾本來只是笑了一聲,沒想到聽到元嫵姬驚訝地一連吐出三句話,一時間竟然忍俊不禁,停不下來了。
手上的力氣鬆了一些,元嫵姬卻還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沉浸在“顧無瀾笑了”這件事情的巨大震驚之中,待她反應過來之時,便趕緊一把推開了顧無瀾。
元嫵姬還皺著眉,看著顧無瀾極其不爽。
話不多說,又是一掌打了過去。
沒辦法,她看他不爽,就是想打他。
這一次顧無瀾可不是簡簡單單地按住了事,而是躲開她的手掌,伸手按在她的腰間,手腕翻轉,元嫵姬還沒來得及出聲,後背便撞到了硬實的床板。
“你?!”那張白皙的面容“騰”地一下變成了紅色,元嫵姬瞪著眼睛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顧無瀾,“起來!”
顧無瀾的笑漸漸收斂,最後藏在了那眼底,聲音再平淡也壓不住那收斂的笑意,他說,“不起。”
元嫵姬氣笑了。
顧無瀾的臉皮還真是越來越厚了,什麼樣的話茬都敢接下去。
兩個人都堅持著瞪著對方,最後還是元嫵姬洩了氣,放棄了掙扎,“顧無瀾,你回來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終於肯好好聽他說話了。
顧無瀾猶豫了一下,微微低下頭,靠在元嫵姬身邊,“想要給你一個驚喜。”
元嫵姬輕“哼”了一聲,“還真是驚喜,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呢,你要是不回來了,我……”
顧無瀾的聲音悶悶地,說道,“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不回來。”
元嫵姬是氣他,可是聽到顧無瀾這話便覺得怎麼也氣不起來了,明知道他是在哄她,卻還是覺得一點脾氣都生不起來了。
元嫵姬嘆了口氣。
她算是看清楚自己了。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喜歡上顧無瀾,就算喜歡了,也不過是一點點,還如今,還真是打臉啊。
顧無瀾沒有聽到元嫵姬的回答,有些慌了,“你生氣了?”
元嫵姬沉默了一下,在順從自己本心還是死要面子維持形象之間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讓什麼狗屁的面子先滾開。
元嫵姬搖了搖頭,也沒說自己是生氣還是不生氣,“我想要知道你的訊息,至少,至少……是死是活我得知道。”
顧無瀾的身體微微一僵。
他聽明白了,聽明白了元嫵姬這話背後的擔憂,還有深藏的情感,那份他一直希冀的又不確定的情感。
顧無瀾鬆開了壓制元嫵姬的手,繞到她的背後將她抱在懷裡,“是我錯了,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讓你找不到我了。”
顧無瀾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還有掩飾不住的愉悅,元嫵姬翻了個白眼,雙手卻還是環住了他腰。
得到了回應,顧無瀾摟得更緊了。
兩個人就這樣奇異地沉默著,感受著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這一刻,他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對方就在面前了。
顧無瀾:“你為何不問那女子的事?”
元嫵姬眨了眨眼睛,笑了,“問她幹什麼,難不成你和她還真有過一段?”
元嫵姬眼睛好得很,從兩個人之間的動作、目光,便可以看出來一些端倪。
顧無瀾微微挑眉,不怕死地問道,“若是真的有呢?”
元嫵姬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臉上的笑容假的不能再假了,“若是真的,我就學著那些人,將你千刀萬剮了,再扔到大街上,叫那些與你有仇的人過來鞭屍……你覺得怎麼樣?”
顧無瀾:“……”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感慨地說道,“未免有些太狠了。”
元嫵姬笑了一聲,神色莫名,“這還只是我眾多辦法中的一個。”
顧無瀾抿了抿唇,平復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她是雪中行。”
元嫵姬有些詫異,“是那個修仙的仵作?我一直以為是個男人呢。”
顧無瀾嘆了口氣,若是叫雪中行聽見了,兩個人非得打起來不可,“不算仵作,只是擅長勘驗屍體。”
元嫵姬“嗤”了一聲,“沒什麼區別。”
顧無瀾想了想,覺得元嫵姬說的也對,便不再糾結於這一點,“我本也以為是個男人,只是偶然間遇到了,這才發現的。她的名氣一向很大,我師父的事情,若是從她口中說出來,必定沒有人會懷疑反對,所以,我這次回來,便特意帶了她一起。”
原來是這樣。
元嫵姬點了點頭,突然問道,“清正門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剛剛問完,元嫵姬便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顧無瀾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那麼說明他回來也有幾日了,這麼長的時間,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顧無瀾意料之中地點了頭,“聽說了……清正門交到清銘的手裡,是一件好事。”
兩人之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元嫵姬便直白地問道,“那清正門的掌門你不想做嗎?”
顧無瀾看著她,也沒有絲毫隱瞞,“以前想,後來便不想了。”
元嫵姬:“原因?”
顧無瀾似是嘆息,似是感嘆,“原因啊……以前太過自負,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天塌下來也可以頂著,直到真到了那一天,卻突然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顧無瀾……”元嫵姬叫了一聲。
顧無瀾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後來越發明白,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越發明白,有些事情,是真的無能為力。”
元嫵姬想了想,問道,“你覺得你不適合做清正門的掌門?”
顧無瀾點了點她的額頭,“對。”
元嫵姬沒再說話了,顧無瀾做與不做、想與不想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這些事對她來說才是真的不重要。
顧無瀾看了元嫵姬一會兒,目光專注,彷彿要將這一年都沒看到的補回來一般。
元嫵姬臉皮縱使再怎麼厚,也熬不住顧無瀾這麼看,脖子一縮,便想要將自己的頭低下去。
顧無瀾卻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麼一樣,搶先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元嫵姬一驚,“你做什麼?!”
顧無瀾抿唇,聲音低沉平穩,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親你。”
“你……”元嫵姬話還沒有說出來,便被某人堵住,不得不吞了下去。
夜涼如水,牆頭的凌明洲打了個寒顫,看了看兩個黑洞洞的屋子,摸了摸手臂,繼續在牆頭打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