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苦心調和,盼的是干戈化玉帛,你們這般議論,是要違抗宗主之命?”
沈星張了張嘴,還欲辯解,卻被沈煜抬手製止。
沈毅禾看向最小的弟弟,輕嘆一聲。
“莫要刻意疏離,亦不可針對,尋常同門如何相處,你們便如何待她。”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月蘅所在的角落,聲音放緩。
“宗門既是容身之所,便該有容人之心。”
說罷,他端起食盤,在距離月蘅幾步遠的位置落座,中間僅隔著銅爐。
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既非刻意親近,亦不必相視尷尬。
沈星等人見狀,只得悻悻然跟在身後。
唯有碗筷碰撞的輕響,在安靜的膳堂裡迴盪。
沈毅禾正用竹筷撥弄碗裡的靈米炊餅,忽聽得“啪嗒”一聲輕響。
抬眸時,只見一盤金黃的桂花;蜜餅擱在案邊,糖霜晶瑩,瞧著便叫人食慾大增。
“沈毅禾。”
月蘅清脆的聲音驚得沈星差點打翻青瓷碗。
“那日在崖邊是我莽撞無禮,我不該對你下蠱毒,害得你險些丟了性命。”
少女眼眸清亮,語氣誠懇。
“今日這盤桂花;蜜餅是我的賠罪禮,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沈毅禾擱下筷子,目光掃過盤中精緻的蜜餅。
沈朗盯著悄無聲息出現的月蘅,目光戒備,沈楷則已經下意識擋在沈毅禾身前。
唯有沈星出聲,他先是冷嗤一聲,而後不留情面地嘲諷。
“無事獻殷勤,莫不是又想耍什麼花招?”
月蘅不惱,反而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錦囊。
“這是南單獨有的醒神香,提神解乏最好不過。”
她將錦囊輕輕推到沈毅禾面前。
“我知道,這些小玩意對於你的性命來說,壓根不值一提,但我如今身無分文,能給的也僅有這些。”
沈毅禾垂眸望著蜜餅上細碎的桂花,伸手拿起錦囊,聲音溫潤如玉。
“你雖施蠱在前,卻也救我在後。”
沈星還欲開口,卻被沈毅禾抬手製止。
“既為同門,過往便不必再提。”
月蘅聞言。抬手便是利落的拱手作揖,銀鈴隨著動作輕晃出清越聲響。
“多謝沈師兄海涵。”
她後退半步。
“醒神香與艾草同燃,安神效果更佳。”
話音未落,少女已轉身邁動步子。
待月蘅的身影落下,銅爐蒸騰的熱氣逐漸模糊了她的輪廓。
沈毅禾望著那道大半被銅爐遮擋的身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牌。
沈星轉頭看沈毅禾,張了張嘴,喉間滾動,卻在觸及對方沉寂目光的剎那,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先前兄長循循善誘的教誨猶在耳畔,此刻那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更讓他攥著竹筷的手不自覺鬆了力道。
沈毅禾收回目光,拾起竹筷,夾著蜜餅放入口中。
糖霜碎裂的聲響,清脆如珠落玉盤。
“食不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銅爐後,少女仰著腦袋,正捧著青瓷碗。
銅爐裡的柴火突然“噼啪”爆開火星,沈毅禾回過神,驚覺自己竟盯著那抹身影出了神。
他不知想到什麼,唇邊陡然漫出笑意。
這敢孤身攀崖、敢作敢當的性子,恰如山澗清泉。
看似柔弱,卻自有穿石的韌勁。
午間的日頭似火盆倒扣,棲梧院內蟬鳴聒噪,連青石板都被曬得發軟。
屋內,四尊青銅冰鑑分置四角,每尊冰鑑頂部都鑄著昂首的瑞獸,獸口大張。
冰塊在鑑中滋滋融化,冷氣順著鏤空的獸口源源不斷湧出。
細密的水珠裹著涼意飄散開來,堪堪壓下暑氣蒸騰。
江無虞正弓著身子,鑷子夾著薄如蟬翼的碎紙,將其小心翼翼貼在古籍殘破’處。
這是白鹿妖族前幾日尋到的秘卷,絹帛脆得一碰就碎,墨跡也暈染得不成形狀。
案頭擺著破白色膠液,江無虞放下鑷子,握起狼毫,蘸取膠液,往殘破’處邊緣細細塗抹。
忽聽得屋外傳來急促腳步聲,緊接著一道急促的聲音響起。
“宗主!蜃妖族三人皆已甦醒,現欲求見您。”
江無虞手中的筆微微一頓,膠液在邊緣暈開細小的漣漪。
險些將這茬給忘了。
“他們如今恢復的如何?”
“回稟宗主,其中兩名女子已接近痊癒,但男子傷情過重,還需調養些時日。”
江無虞沉吟片刻。
“嗯,你先下去吧。”
江無虞擱下狼毫,抬手輕揉了揉發僵的脖頸。
踏出房門的瞬間,熱浪裹著蟬鳴撲面而來,有如從冰山跌至火海。
片刻的功夫,江無虞已至竹林。
遠遠望見那座隱在竹林間的竹屋,竹簾半卷,隱約透出三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