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找我有什麼事?能說的我都說了。”
“我也這麼講,但是對方就是要見你,還說少問了一些問題。警察就是這樣,同樣的事情要問好幾次。”他的口吻儼然以前也和刑警打過交道。“雖然麻煩,不過,你可以和他見個面嗎?如果時間拖太久,我會去敲門。”
“知道了。不要緊的,只是回答問題而已。”
“嗯,回答問題就好,知道嗎?”高局長特別強調,似乎怕趙曉燕多嘴。無論哪家醫院,總會有一、兩件不欲人知的事。但是高局長多慮了,這種極機密的情報,當然不會傳入住院醫師的耳裡。
趙曉燕一開啟會客的門,坐在沙發上的男子便站起來。她白天也見過這個人,年約四十歲,臉孔略黑,體型精瘦,感覺很像正在減重的拳擊手。
“對不起,百忙中還來打擾。有些事情,無論如何都想跟你確認一下。”
“什麼事?”趙曉燕站著問,因為她不想拉長談話時間。
“請先坐下再說吧?”
“不用,我站著就可以了。”
“是嗎?”不知為何,“麻花”警官唐少華似乎很遺憾地垂下視線,然後又重新看著趙曉燕。“關於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想再詳細請教,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問一個私人問題嗎?”
“私人問題?什麼問題?”趙曉燕皺起眉頭,沒來由地懷疑:這與自己身為女性有關嗎?
“麻花”警官唐少華舔舔嘴唇後說:“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不是趙健華警官的千金?”
一時之間,趙曉燕沒聽懂他在問什麼。“警官?不是啊。”
“麻花”警官唐少華有些意外地歪著頭。“不是……令尊不是趙健華先生嗎?”
“我父親的確叫趙健華……”
“麻花”警官唐少華似乎放了心,表情開朗了起來。“果然沒錯。你可能不記得趙健華先生擔任警官時期的事了。”
“啊……”趙曉燕總算想起來了,父親曾經當過警察。不過,她幾乎沒有印象。
“麻花”警官唐少華似乎察覺她的想法,朝她笑一笑。“想起來了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趙健華先生辭掉警察的工作,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
“您認識家父?”
“在我公安局的派出所裡,第一位帶我的前輩就是趙健華警官,我們一起工作雖然才一年,但這段期間,他教導我身為一個警察應有的工作態度。”
“哦……”趙曉燕凝視著刑警。
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趙健華早年的舊識,完全不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樣的警察,從事什麼樣的工作,也不曾對這些感興趣。她只知道父親因為工作太忙,身體吃不消才辭職。
“坐吧!”“麻花”警官唐少華再一次指著沙發。
她在沙發上坐下,因為想多聽一些父親的事情。
“我嚇了一跳,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趙健華警官的千金。”“麻花”警官唐少華似乎由衷地高興。
“您怎麼知道我是趙健華的女兒?”
對於趙曉燕的問題,“麻花”警官唐少華得意地笑了,好像早就在等她這個問題。
“年過四十以後,開始對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沒把握,不過,這下子可以稍微感到安慰了。其實,我最先想到你。”
“我?我們見過嗎?”趙曉燕望著對方那張絕對稱不上好面相的臉孔,怎麼想都沒有印象。
“麻花”警官唐少華在面前輕輕揮動手。“也難怪你不記得,那時候你還小,而且我想,你根本沒有看到我的長相吧。我記得那是在葬禮上。”
“家父的……”
“是的。那天,警察那邊也有好幾個人列席,因為有不少人受過趙健華警官的照顧,我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如此,這方面我完全不知情,家母也沒跟我提過。”
“令堂沒提過啊……,是嗎?嗯,也許吧。”“麻花”警官唐少華一副心知肚明的語氣。
“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麻花”警官唐少華一時之間似乎有些遲疑,露出了因抽菸而略微變色的牙齒,“趙健華先生當警察是在早年時期,令堂可能認為沒有必要特地告訴你吧。更何況,當時驟然間失去家裡的支柱,令堂考慮的多半都是將來的事,沒時間回想過去吧。”
他顯然在規避什麼。趙曉燕正思忖他在隱瞞什麼時,他卻發問了。“你為什麼想當醫生?”
趙曉燕筆直地凝視著他。“警察的女兒以醫生為目標很奇怪嗎?”
“哪裡的話,”“麻花”警官唐少華連忙搖搖頭。“只是,你在心臟外科,讓我有點好奇。”
他的話令趙曉燕不由得有所提防。“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的,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為我想起了令尊的病。”
“您知道家父的病?”
“當然了,我記得是大動脈瘤吧?”
趙曉燕呼地吐了一口氣。“是的,您記得真清楚。”
“這是當然的,恩人過世了,畢竟會想知道病名,而且那和癌症不一樣,當時我對那種病沒有任何知識,還去查了不少資料。話是這麼說,現在也只記得是血管上長了瘤而已。”
趙曉燕垂下視線。很多人都提過父親的死,但也僅止於一時間的關心,她一直以為現在一定沒有人記得病名,誰知眼前就有一個十幾年後仍牢記在心的人,令她感到無比欣喜。
“我是不是冒犯你了?還是讓你想起傷心往事?”“麻花”警官唐少華不安地問道。
趙曉燕抬起臉,搖搖頭。“您還記得這麼久的往事,我很感激。正式的病名是胸部大動脈瘤,正如您說的,那是一種血管長瘤的病。”
“所以你會以心臟外科醫師為目標是因為……”“麻花”警官唐少華露出探問的眼神。
“您猜得沒錯。因為家父是那樣往生的,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忘記……”
“麻花”警官唐少華相當感動地深吸一口氣,微微地搖頭。“因為那是奪走令尊性命的病,所以你不想再讓其他人死於這種病嗎?”
趙曉燕低著頭喃喃地說:“沒有您說的那麼了不起……”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懷疑父親死於醫療疏失或遭謀殺。
“真令人佩服。看到現在的你,趙健華警官在天上也會很高興吧。你已經成為一位心臟外科醫生了。”
“不,很遺憾,並不是,我只是住院醫師,還在各科實習的階段,現在只是剛好在心臟血管外科實習,不久又要轉到別科。”
但是她的說明,並沒有改變“麻花”警官唐少華佩服的表情。
“這樣啊!請你好好加油,我也會支援你的。從葬禮以後,一直對趙健華夫人未盡道義,家母還好嗎?”
“很好,現在在工作。”趙曉燕說母親在飯店工作。
“真是太好了。女兒這麼優秀,家母一定也很放心吧!我想找時間問候一下,麻煩代我向家母轉達。”
“好的,您是唐少華先生吧。”事實上,趙曉燕也不知道下次和母親陳慧芳聯絡是什麼時候,但依然這麼回答。
“不好意思,聊私事佔用了時間。不過,我沒想到事情會和趙健華警官的千金有關。”“麻花”警官唐少華從上衣口袋裡拿出記事本,準備開始原定的工作。
“請問,唐少華先生。”聽到趙曉燕叫他,開啟記事本的“麻花”警官唐少華抬起頭來。趙曉燕注視著他的眼睛問:“家父為什麼要辭掉警察的工作?”
“麻花”警官唐少華好像倒抽一口氣,可能沒料到趙曉燕會這麼問吧,他先是臉色一沉,然後又恢復笑容。“你是怎麼聽說的?”
“我只聽說是因為工作很忙。不過,還有其他原因嗎?”
“哦,那的確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在體力上的負擔也很大……”“麻花”警官唐少華吞吞吐吐地說道。
“還有別的原因對不對?您可以告訴我嗎?在您開始談公事之前。”趙曉燕望著他的記事本說道。
“麻花”警官唐少華抓抓頭。“傷腦筋……”
“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不,”“麻花”警官唐少華以認真的眼神搖搖頭,“絕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是,當時大概不想讓你知道吧。再怎麼說,這都事關一條人命。”
“有人去世了?”
“麻花”警官唐少華點點頭,似乎決心告訴她。“那時候,我趙健華先生一起值外勤,開著警車在街上巡邏。當時,管區內有買賣強力膠的問題。我們不時接獲線報,表示有目擊者看到疑似買方或藥頭活動的跡象。當時,我們盯上某個少年幫派。”
刑警彷彿回想起當時情景,眼神偶爾飄向遠方,繼續說:“幾個人蹲在小巷裡,鬼鬼祟祟的。我和趙健華先生對看一眼,趙健華先生默默點頭,以眼神示意我停車。我一停好,趙健華先生立刻下車。可是,那群少年好像察覺到聲響,開始逃竄。他們的機車就停在附近,當下騎了車逃逸。”
趙曉燕能夠想象當時的情狀。同樣的情景,現在也經常在電視上看到。
原來這二十幾年都沒變,她想。
“我們追趕其中一輛機車。因為天色很暗,看不清楚,不過對方看起來像是高中生。他以高速飆車,為了逃逸警車追捕,拼命往前衝。我們警告他很多次,要他停車,但他並沒有減速。”
情況如何發展,趙曉燕也聽出來了,她有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