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地點是一家咖啡店，離商業街的十字路口步行約幾分鐘。周麗娜已經佔好了窗邊的桌位。
韓建樹一到，周麗娜便看著表。“遲到五分鐘。”
“抱歉，老闆突然要我加班。”他豎起一隻手，擺出道歉手勢。
周麗娜約會幾乎從不遲到，韓建樹不知這算不算是護士的職業病。周麗娜因為自己守時，所以也希望韓建樹守時，不過，還不到囉嗦的程度。
韓建樹向服務生點了啤酒之後，燃起一支菸。
“今天怎麼樣？”他佯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什麼怎麼樣？老樣子啊。”周麗娜把茶杯端到嘴邊。
“很忙嗎？”
“嗯，不過，算比平常輕鬆一點吧。沒有手術，也沒有患者病情突然惡化。”
“平安無事的一天啊。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意外之類的？”
周麗娜眯起眼苦笑，兩頰出現了酒窩。“那可是醫院耶，才不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反正不是為了動緊急手術手忙腳亂，就是突然有重傷患者被抬進來。不過，這種事一天到晚都有，沒有什麼意外的感覺。”
“也就是說，”韓建樹凝視著她，“今天一整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也算是一種意外了。”
“啊，或許可以這麼說。”周麗娜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啤酒送了上來，韓建樹喝了一口，判斷周麗娜應該沒說謊。看來，濟州醫學院醫院今天並沒有發生什麼騷動。
當然，僅是因為周麗娜這些護士沒有得到訊息而已，至少醫院的高層人士一定聚集討論過了。
韓建樹回顧這天早上，覺得那封恐嚇信被女醫生髮現真是失算。他把那張紙塞在臘腸狗的項圈，躲在暗處監看。按照計劃，應該是由狗主人發現。
但實際上取下那張紙的是女醫生：就是周麗娜帶他潛入手術室的那天晚上，在電梯前遇到的那個年輕女醫生。
她當場就把那張紙開啟了。然後，驚慌失措地轉身跑進醫院。
既然她是住院醫生，大概會去找指導醫生之類的人商量吧。而接手這件事的人會怎麼處理呢？通常都會向醫院的負責人報告才對。
接下來，他就無法預測了。照理說院方應該會報警，但若是怕傳出去有礙名聲，或認定這是一場惡作劇，很可能暫且觀望。他很想問問周麗娜有沒有在醫院裡看到警察，卻想不出藉口。
無論如何，院方目前似乎不打算公開恐嚇信。韓建樹猜想，他們現在一定正在設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惡作劇。
正當他繞著這些念頭打轉時，周麗娜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對了，上次那個有用嗎？”
“上次哪個？”
一聽韓建樹這麼問，周麗娜便不滿地嘟起嘴。“就是手術室呀！人家千辛萬苦帶你進去，還讓你拍照！”
“哦，那件事啊，抱歉。有用啊，很有用，真的很感謝你。”
“嗯，那就好。”
“你偷偷帶我進手術室，有沒有被發現？”
“倒是還好，沒有被說到這件事。”
“沒有被說到這件事？那被說了其他事嗎？”
“對啊。那時候不是差點被發現嗎？我一急，就騙說在找耳環，這件事後來一直被那個大嬸婆拿來說嘴。”
“這樣啊，那是我對不起你了。”韓建樹誠心說道。
“又不是你韓建樹的錯。那個大嬸就是討厭我，就算沒有這件事，她還是會找別的藉口來刁難我的。護士的世界都是女人，什麼花樣都有。”
周麗娜的話題，最後都會扯到抱怨工作上，韓建樹默默傾聽，當成是自己的差事。
周麗娜把玩著茶湯匙，嘆了好大一口氣。
“啊――啊，這種事得做到什麼時候啊？我還以為護士是個更酷、更能幫助別人的職業呢。”
“你是在幫助別人啊，在保護生命。”
周麗娜卻焦躁地搖搖頭。“是在保護生命，但感覺保護醫院的面子更多。還有，得花很多心思來保持人際關係微妙的平衡。我跟你說過鄭紅霞大姐和郝紅梅阿姨的事了吧？”
“聽過好幾次了。”耳朵都快起繭了――這句話則吞了下去。“她們的關係很差，兩邊都想把別的護士拉過去對不對？然後，因為你沒有加入任何一邊，她們就刁難你。”
“也不是說刁難，就是得小心翼翼的，很麻煩。不過啊，聽說每家醫院都是這樣。我聽在其他醫院工作的朋友講起來，大家也都遇到同樣的情況。”
“那就沒辦法了。要是嫌麻煩，不如選邊站好了？”
“能那樣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那樣保證會被另一邊的人攻擊。”周麗娜露出厭倦已極的表情，雙手在桌上撐住臉頰。“我覺得自己還是不適合現在的工作，要看患者的臉色我還能瞭解，可是竟然還得看其他護士的臉色，實在太可笑了。”
韓建樹什麼也沒說，只是喝他的啤酒。若是“不然你想怎麼樣”之類的回話會讓她繼續講吓去，他是打死也不會說的。不過，不用他說，周麗娜也會提起那句老話。
“可是，不工作就沒辦法生活，真的，想到將來就好悶。韓建樹，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來了！不能說我哪知道，韓建樹假裝用心思索。
“你還年輕，不必這麼急著下結論吧！再忍耐一陣子看看，一定會有好事的。”
“什麼嘛！說得好像跟你沒關係。”周麗娜瞪著他。
“我的意思是說，不管在哪裡工作，都會有同樣的煩惱。”他把啤酒喝完，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走了吧，我餓了。”
“真是的，韓建樹一點都不瞭解我的心情！”周麗娜一臉失望地說道，便拿起身邊的包包。
周麗娜的心情，韓建樹再瞭解不過了，她是籍著抱怨工作來確認他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對了，李成峰老頭還好嗎？”他邊拿賬單邊問。“還會用色咪咪的眼神看你嗎？”
“李成峰？很好啊！不過，手術好像延期了，手術室的護士說的。”
本來朝收銀臺走去的韓建樹，這時轉身俯視著周麗娜。“延期？什麼時候？”
“下星期四或五……”
“星期四？星期五？哪一天？”韓建樹抓住周麗娜的肩膀。
周麗娜莫名其妙，皺眉訝異地抬頭看他。“韓建樹，怎麼了？”
“啊，沒事……”韓建樹放開手，擠出笑容。“我怕他會對你亂來，像這種色老頭，我巴不得他趕快出院。”
這是個很牽強的理由，但周麗娜卻笑了。“放心吧，他沒有對我亂來。不過，我好高興哦！沒想到韓建樹這麼擔心我。手術的日期，下次遇到那個護士，我再問她。”
韓建樹點點頭，便走向收銀臺，周麗娜伸手勾住他的手臂。在櫃檯付錢時，她也小鳥依人似地站在他身旁，完全不知他心懷鬼胎，還夢想著幸福的未來，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結婚。
她的夢想幻滅的日子，也延後了一個星期。這件事，只有韓建樹知道。
趙曉燕在辦公室整理患者術前資料時，鄭紅霞護士開門走了進來。
“趙曉燕醫師，事務局要你過去一趟。”每個字都帶刺。這個護士對趙曉燕的態度總是有些高高在上。
“事務局？會是什麼事……”趙曉燕低聲自語，但聽在鄭紅霞耳裡顯然並非如此。
“我哪知道，我只負責傳話。他們好像把護士當跑腿的，人家到事務局可是有重要的事。”
看來，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趙曉燕默默起身，正準備離開房間時，鄭紅霞叫了聲“趙曉燕醫師”，又走過來。
“今天早上你和張效誠醫師在那裡竊竊私語，你們在說什麼？”
她一定是指趙曉燕找張效誠商量恐嚇信的事吧。那時候，張效誠正在和鄭紅霞說話，趙曉燕叫住他，把他帶到另一個地方看恐嚇信。此舉肯定讓鄭紅霞心裡不痛快，全心臟血管外科的人都知道她對張效誠有意思。
趙曉燕覺得很麻煩，但又不能不解釋。當然，她不能說真話。“我找張效誠醫師商量這次出院患者的事情，因為我有些細節不明白。”
“哦！”鄭紅霞不滿地撇了撇嘴角。“這種小事也要找張效誠醫師，不太好吧！告訴你，我可是在和醫師談重要的事。”
“啊，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就說嘛，每次住院醫師一來，就一堆麻煩。”
鄭紅霞嘆了一大口氣，先行離開，趙曉燕目送她的背影，聳了聳肩。從某方面來看，住院醫師的地位比誰都低，連對護士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她們。
話說回來，事務局會有什麼事……
恐怕是和那封恐嚇信有關，但該說她都說了，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事？
事務室裡還有幾個人，高局長也在內，他一看到趙曉燕，便招手叫她到房間角落。
“抱歉，你這麼忙還找你過來。其實啊，那個刑警白天又來了，好像叫唐少華吧，公安局的刑警。”他悄聲說道。